大年三十,赵意承与陈美不上班,厂里没有外来的装货车,陈吉妈也不用上工,全家集中全力忙年。

陈吉妈的围裙一早就系上了脖子,摘、洗、切、剁、搓、炸、炖、卤、烧……,简单的午饭恨不得站在锅边让人喂着吃,这一天的劳累,不亚于上水泥包,屋里始终飘着浓浓的炸肉和炸鱼的油香味。

陈美从腊月初就开始了大宗采购,逛水埠镇街、菜市、各商店,逛青阳街、菜市、各商店,看到什么就发现缺什么,逛到哪里就买到哪里。一周前开始了洗洗洗、擦擦擦,今天还要一堆衣物要洗,还要扫地拖地。

赵意承今天是保姆与勤务员,自行车后座上儿童小竹椅里坐着赵春,不时的跑进跑出加购急需品如香烟爆竹烟花等,扫院子,抬花盆,还有陈美临时指派的各项体力任务。

阳德鹏一早把用了两年的油烟机拆了,搬到院子里,撸起袖子站了一上午,耗费一瓶洗洁净,胳膊冻得冰凉通红,脸也冻青了,赶在中午前将干净的油烟机装了回去。吃过午饭开始写对联,从德鹏第一年来千金矿,家里开始不用买对联。

陈吉也一同洗洗洗、擦擦擦和收拾,给陈吉妈打下手帮厨。搓肉丸一般是陈吉的活,德鹏写好对联,过来帮陈吉搓,一人一个小矮凳,搓一个往面前的竹匾里放一个,有小半匾的时候,德鹏脚上发麻,站起身,趔趄了一下,小竹匾被带翻,他赶紧伸手扶住,差一点点小竹匾没翻到地上,可是肉丸子全挤到了一起,德鹏很不好意思。陈吉妈在厨房里听见了,“不要紧,打发打发,越打越发。”

做蛋饺的工具只有一套,这活儿年年由陈吉独揽。佝偻坐在小矮凳上,面前放个小小的泥瓦炉火灶,里面炭火通红,右手边放一个空的搪瓷大盘子和两只碗,一只碗盛着鸡蛋液,一只碗盛着肉馅和一块肥肉,左手持大铁勺在炭火上烤,右手拿筷子夹着肥肉在烤烫的铁勺里均匀地抹一遍,肥肉滋滋地冒油飘出肉香,再舀一小勺蛋液浇入勺里,转动勺柄,深黄的蛋液沿着勺窝凝成浅黄的蛋皮,夹一筷子肉馅放在蛋皮中间,抹少许蛋液到皮的一边,将皮的另一边拎起,盖过肉馅,皮的两个边粘合,摁实,一个蛋饺好了,放入搪瓷盘。等到炭火烤得她的眼、脸和胸口肚子滚烫,背与屁股脚却是冰凉,搪瓷盘子里就整齐地码满了金灿灿黄澄澄的“元宝”。

搓好肉圆做好蛋饺,陈吉趁短暂休息的空,把赵春抱过来,给他讲故事。一听讲故事,赵春老老实实挨着陈吉的怀里坐下,小嫩脸靠在陈吉的胳膊上。陈吉学着马三立的天津话和神态给他讲《逗你玩》,“谁呀?”“逗你玩!”小赵春嘴巴咧着合不拢,露出两排白生生的小牙齿,“咯咯咯咯咯咯”,笑得泪花挂在眼角。

赵春今天最舒心,三位管手管脚的女士的注意力都已转移,男子汉的自由度无限放大。他双手将一只扎着脚、准备晚上出席盛宴的老母鸡举在胸前,迫使它跟着一同练习昨晚德鹏叔叔教的正步走,两腿“啪嗒啪嗒”——鸡头随着他的步伐一伸一缩左顾右盼,小嘴翘起,表情庄重, “嗨哟!嗨哟!一二一!一二一!……!”

一会儿听不到他动静,过一会儿还没听到,在卫生间洗衣盆前的陈美突然跳起来,“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跳进厨房。果然!赵春闷声在厨房找容器给鸡盛水喝,葛粉倒了一地,盛葛粉的陶罐在他手里底朝天,他正使劲地上下摇动陶罐,试图倒尽罐底尚且残留的一点儿葛粉。“阿吔!你看看你,地上搞的!身上搞的!不像个人!怕死子!”陈美一连串地喊。把脏说成“怕死子”,可见这一方山水里的人们多么爱干净,脏了就能让人怕死。

陈美一把抱起赵春往外走,“阿吔!你怎么还尿裤子了?”

“怎么搞的赵春,大男子汉怎么还尿裤子?”德鹏笑着问赵春,他刚打了些米糊,准备作贴对联的浆糊。

赵春翘着小嘴,“我水龙头坏了。”

“小赵春,你就是玩糊涂了,憋着尿不去屙,涨得往下滴!今天要不是过年,你一定要拖打!”陈美大吼,完全不理会追购白酒红酒啤酒和香烟回来的赵意承在门口怒目相盯。

“你把眼睛睺到!”陈美冲丈夫喊了一声。

赵意承说,“你就对我和赵春厉害,我看你对别人都挺好的。”

“对!”陈美笑。

“哟,姐姐这么厉害,还敢上手打吗?”德鹏故意逗陈美。

陈美得意洋洋,“牛要打,马要鞭,小伢不打要上天。”

“我当你个亲妈,大过年的,我不好讲你的,”陈吉妈从院子里进来,“来,你代我捡根笤把丝子来,你小时候没拖过打,格是要上天?我现在来给你补两下子。”

陈美老实了,光笑不敢说话。

“哦豁,嗯嗯!这下不敢讲狠了吧?”赵意承解气地滋着大牙,幸灾乐祸。

陈美又来了劲,“你笑什么笑,小心大牙笑掉子!”

“怪事不来子,我不能骂你,笑也不能笑啊?”赵意承说。

“不能!不许!”陈美使用的是国家暴力机关办案人员的强制口气。

赵意承嘴唇一张一合,想收住笑却收不住,半天憋出来一句,“好好,我做事去,有造吧?让你!”

再不收工,大家都累惨了,尤其是赵春。

下午四点来钟,陈吉妈发出忙年活动的收尾指示,标志着她的佳肴美馔即刻可以上桌,“扫地倒垃圾贴对联放鞭炮吧。”

扫地,倒垃圾,贴对联,放鞭炮,再吃年夜饭,这是一串连续发生的事,先后顺序不可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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