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水泥厂厂区和家属区在103省道旁边。
沿着省道右边一辆汽车宽的沙子路向上,沙子路左边渐渐升高的茂密山林里,主要是松树和数不清的灌木,路右边是阡陌交错的水田和菜地,冬季里水田空着,菜地里稀稀拉拉种着些春不老白菜、水萝卜、紫莴苣。约二百米后,进入家属区,一排排的简易连排别墅式的二层小楼房,排在一起呈上弦月形状,一汪大而满的池塘填充在月亮的内弧空间。
陈吉妈与大女儿陈美的房子在最后一排,上弦月外弧共七家的正中间,沙子路的北头。陈吉妈与陈美故意挑了相邻的两间,陈吉妈的房子在西,陈美的房子在东,门前两家院子中间的院墙去掉了,合在一起成一个大院子,两扇铁艺的院门是赵意承自己焊的,原样保留。两个院门中间,靠着前院墙用水泥垒的半圆型花坛里,四季有不同的花,栀子、端午槿、桂花等等,和一棵石榴树一棵腊梅树。腊梅正盛开着满树的小黄花,清香满院,开败的许多菊花、麦兰还留着尚青的杆和叶。还有陈吉在新中中学上初二时,艰难地与全班同学爬山到千金矿后面火焰山的深山里,为学校义务背毛竹,与同学开小差去挖回来的一小株野生天竺,搬家时一同挪来,已长成粗壮的一大篷,比人还高,深绿的叶子泛着红,缀满一团团棕红的果实。淘汰的搪瓷洗脸盆里种着的大簇紫罗兰从院墙上拖下来。院子外面靠院门有一棵白玉兰,屋后一棵柿子树从屋顶探出来一点儿树尖。可惜,陈吉每年春节回来,闻不到玉兰、栀子和桂花的香,自从上大学后,故乡再无春秋,只有冬夏。
陈美的房子在东边,院子门靠里的东侧,有每家每户室外标配的洗衣池和洗拖把的池子。这里人们的习惯,袜子内衣内裤不放洗衣机,都手洗。很脏的衣服,也先用手洗,在洗衣池上水泥砌的搓板上使劲搓搓搓,棒槌“梆梆梆”地使劲揍,差不多干净了再放洗衣机。东墙边也是水泥垒的池子,里面养着睡莲和赵意承从山上挖来的假山,和赵意承从河里钓来的六七尾鱼有鲤鱼鲫鱼。赵意承是钓鱼高手,曾经钓过一条十八斤重的大鱼,他与陈美谈的大部分恋爱,都是在不知道哪个水塘边,一手握着钓鱼杆,一手搂着陈美谈的。池里还有不少泥鳅和黄鳝,也是赵意承自己捉回来养着的,天气不太冷,鱼儿泥鳅和黄鳝都没有冬眠,在缓缓地游动。池边一口枣泥色的陶缸,平时都盛着水,冬天怕冻着,水倒空了。陶缸前面一个白水泥圆桌和四个圆凳子。
靠陈吉妈房子这边的西墙,整面建了杂物间,里面堆放着从千金矿带过来的所有派不上用场又舍不得扔掉的物品如棒柴,还有锄头、耙子、砍柴刀等农具,和冬月里新烧来用作花肥、树肥和菜肥的一小堆火灰。
楼房一色是白水泥粉的外墙,屋檐和窗眉上用肉粉色水泥图案作装饰。
陈美的房子是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地面全都贴的白瓷砖,门口摆着许多双棉拖鞋,方便进屋换鞋,陈美的儿子小小赵春也懂得严格遵守进门换拖鞋的规章制度,不换了外出的脏鞋,他就坐在门坎上绝不进屋。楼下一厅一厨一卫和另一个房间,厨房不烧饭,改作洗衣间。楼上两个房间在二楼,分布在楼梯两侧,西间后面是露天阳台,与陈吉妈东间后面的露天阳台打通合并,成了硕大的观光台。
陈吉妈这边,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楼上同陈美一样两个房间,一厅一厨一卫在一楼。一楼进门的厅,既是饭厅又是客厅,水泥地面拖得锃亮,到处一尘不染,整洁有序,东西都摆在应该的地方。红漆八仙桌和长条案几及两把椅子,都是从千金矿带来的,是陈吉爸与陈吉妈结婚两年后自己攒钱置办的家具,陈吉小时候觉得它们那么大,现在看着那么小,像童话里的家具。大部分家具用品,火桶、凉床、小竹椅、碗橱、木靠椅和木沙发、长条木凳,都是从千金矿搬来的旧件。冬天,火桶和凉床并存,凉床铺上棉絮充当大凳子使用,夏天火桶则暂退杂物间。用了几十年的旧家具,保养的好,并不显很旧,一个个白瓷茶杯也都内外洁白闪亮,拿出来全像崭新。
饭厅往里并排两个门,东面的门里是厨房,水磨石的台面,电饭锅、烧水壶、盐和味精辣椒粉等调料盒、酱油香油醋瓶子、白糖瓶子、猪油罐子,等等,摆得满满当当,有条不紊。抽油烟机、液化气灶、电饭锅里里外外每一丝缝隙都干净清爽,电饭锅内胆的底也用铁丝擦擦的晶晶亮。西面的门里面是卫生间,洗脸盆、洗脚盆干爽地靠在墙边,洗澡帐子挂着沥水晾风。厂里家家户户都带卫生间,用抽水马桶,告别了千金矿上公共厕所和倒马桶涮痰盂的历史。
从楼梯往上,地面刷的紫红油漆,需要换鞋。陈吉妈房间添的一张白杉木新床,陈吉房间添的一个白杉木新衣橱,其余的床和箱子、五斗橱,西湖牌黑白电视,也是千金矿来的旧件。所有的被单床单被罩床罩都洗过浆过,和被子褥子的棉絮一起都晒过,散发着一股太阳的味道。
站在二楼后面硕大的观光台上,可以纵览连绵的山丘,层层叠叠的小山林在隆冬里依然青翠繁茂。
陈美的丈夫赵意承,陈吉不叫他姐夫,叫哥哥,还在机修车间当电焊工,最新的电弧焊和亚弧焊技术样样最早掌握,焊缝平整光滑,接头牢固成形,手艺在整个车间数一数二。陈美在化验室任小组长。陈吉妈从建厂伊始,就成了装卸工,用铁锹将排成长龙的解放牌卡车运进厂的黑煤一锹锹卸下来,用双手将一包包的白水泥和彩色水泥抬上排成长龙的大江淮或东风卡车运出去。
到家天已擦黑,小赵春穿着萝卜裤、夹克衫和陈吉妈织的白线衣,小圆脸和小手冻的红扑扑,骑着儿童三轮车满院子转圈,嘟着嘴“一二一二”给自己加油,一见陈吉们,脚和嘴都停下来。
“赵春,喊小姨好。”陈吉叫到。
赵春仰起头,张开嘴,露出白白的小牙齿,笑容可掬,“小姨好。”
赵意承和陈美下班在屋里,听见动静跑到院里。
“吔,陈吉和德鹏现在到家啦。”陈美穿着黑色高弹力踩脚健美裤和陈吉妈织的湖蓝叉肩套头毛衣,跑了出来,边笑边鼓掌。陈美自小皮肤黑黑的,自小也胖乎乎的到现在没瘦过,小嘴,小翘鼻,大眼睛,算不上非常美,但很可爱,讨喜,经常以香港的电影名星肥肥自喻。
赵意承跟她身后笑着,““吔,家来啦。”赵意承平时脸上少笑容,不熟悉的人以为他性格严肃,其实心地热情善良。
“嗯,大姐。”德鹏陈吉与他俩都问候过。
陈美和陈吉只有姐妹俩,陈美却从小让陈吉叫她大姐而不是姐姐,德鹏跟着陈吉也叫大姐,其实他比陈美还大一岁。德鹏有时开玩笑说,我不应该叫你姐姐,你比我还小。陈美总是笑,“那不行,不论年龄,辈分在这里,大姐就是大姐。”
陈吉又问,“姆妈呢?”
陈美说,“刚刚冯四凤在前面叫,来了装货的车,妈装水泥去了。”
“没吃饭就走啦?”德鹏惊讶道。
“拿了两个林林阿婆送来的大馍,边走边吃。”陈美说。
林林阿婆在陈美的隔壁,以前与陈吉妈一起晒过砂,矿里三产承包后与丈夫姚师傅一起在食堂做事。姚师傅做的大馍,长长圆圆的像白玉一样,放了少许白糖,微微甘甜,面香,捏之松软,嚼之筋道。陈吉爷爷经常说,“我最喜欢吃千金矿的大馍”。陈吉小时候,爷爷想陈吉了,或有好吃要送来,就走路来千金矿,在邻居家借住一宿就走。只要爷爷在,每天早晨陈吉妈必让买大馍,有当天早上吃的,另外还要多买五六个,让爷爷带回湿湖,每次都是让陈吉去买陈吉最喜欢干这差事,拿着大馍票,一路跑着买回来。
听到林林阿婆的大馍,陈吉有点流口水,只听德鹏说,“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概至少要一两个小时吧。”陈美也很心疼妈妈。
“那我先去看看妈。”德鹏说。
赵意承说,“你们先吃饭吧。”陈吉妈临时去干活,晚饭是赵意承做的,他的家常菜厨艺还不错。
德鹏说,“不急,回来再吃吧,你们先吃就行。”
赵意承说,“我们不要紧,这么晚了你们不饿吗,跑了那多么的路,先歇歇,吃了饭再到姆妈那里去。”
德鹏说,“没事没事,我现在就去,还在去年那个地方吧?”去年德鹏来这里,就到厂里帮妈干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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