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日,寅时,朱祁钰从梦中惊起,额头冷汗直流,四下一看,发现自己还在书房中,一下子放松了。他刚刚梦到自己当上皇帝后,正要大展雄图,没想到朱祁镇突然带着石亨、曹吉祥攻入紫禁城,自己和两个夫人一子一女被拖到大街游行示众,然后全家在午门斩首,自己被一个太监用杀猪刀一刀一刀剥皮……
“不会的,不会的,一切都是幻觉。”朱祁钰一边大声喘气,一边安慰着自己。
这时王大喜突然冲进来,大喊:“王爷,快起来,太后的懿旨到了。宫里的金公公来宣旨了,正在客房等候呢。”
朱祁钰知道自己即将要登上大明的政治舞台了,顿时心情激动难耐,连声音都在颤抖。
“大喜,快扶我起来,现在什么时刻了?商先生走了吗?卢先生在府中何处?”
王大喜赶紧将外衣递到朱祁钰手中,声音充满了轻快、喜悦,“王爷,寅时一刻了。商先生一个时辰前从后门离开了,卢先生正在客房接待金公公呢。”
“好好,你先去门外等候,我且梳洗一番。”
一刻钟后,朱祁钰来到书房,头顶翼善冠,身穿一袭青袍,袍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金织五爪蟠龙,腰饰玉带,身后跟着数十王府官吏、侍卫。
太监金英历尽太宗、仁宗、宣宗,在紫禁城服侍多年,自是见过朱祁钰小时候样子,从朱祁钰被封为郕王后,就没见过面了。
今日一见面,金英才发现昔日皇城里像鸭子一样矮小、呆傻的小孩,已长成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王爷。
见得这张与朱祁镇几分相似的容颜,心中始终挂念皇帝安危的金英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王府众人看着老太监突然痛哭,都有些不明就里。还是成敬老先生出言圆场,“金公公一看见王爷,必定是想起来宣宗皇帝。宣宗皇帝在天之灵,看到王爷魁梧不凡,肯定会欣慰万分,公公也不必伤怀了。”
“也是,也是,老主人肯定开心啊。咱家这一场哭闹,倒有些讨人厌了,王爷还请见谅。”金英宫廷混了几十年,知道轻重,立马擦拭眼泪,一脸笑嘻嘻的回话。
“公公深夜来访,多番劳累,不妨让小王准备酒水,休息片刻”朱祁钰一边说着,一面向黄有福使眼色。
“是、是、是,金公公辛苦,应该休息一会。”黄有福闻言立马上前搀扶,又从袖套里往金公公塞了一锭金子。
金英手里一掂量,面色愈加和善,“使不得,使不得。哎呀,咱家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太后有懿旨,王爷接旨吧。”
朱祁钰心知正戏来了,领着众人立马面北而跪。
金英打开懿旨,开始一字一字诵读。
“皇太后诏曰:迩因虏寇犯边、毒害生灵。皇帝恐祸连宗社,不得已躬率六师往正其罪。不意被留虏庭,尚念臣民不可无主。”
“皇庶子三人之中,选其贤而长者曰见深正位东宫”
“太后特宣,郕王素来谦逊守节,聪慧仁孝,仍命郕王为辅代总国政抚安天下。呜呼,国必有君,而社稷为之安。君必有储,而臣民有所仰,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臣接旨。”朱祁钰面容和煦,从金英手中接过。
心里已然对这位孙太后起十二分的警惕,明面上给自己封了监国之位,却又提前让不足两岁的朱祁镇幼子当了皇太子。这位从贵妃之位逆袭成皇后的女人,真是日后大敌。
收了钱,金英感觉朱祁钰越看越顺眼,拱手道:“既然郕王接了懿旨,咱家也该回宫回禀太后。对了,王爷既然领了监国之位,别忘了今日早上得在午门问政。”
传旨太监一离开,王府众人大多喜笑颜开。毕竟王爷在京师默默无闻多年,一朝登朝监国辅政,大伙可要鸡犬升天了。
朱祁钰扫视左右,他也不免被这种情绪感染,渐渐踌躇满志,大喝一声。
“备车,本王要上朝。”
八月微凉,夜色阴沉,偌大的北京城彷佛还在睡梦之中。
朱元璋对君臣礼仪十分重视,连乘车都有详细规制。洪武元年令,凡车不得雕饰龙凤文。职官一品至三品,用间金饰银螭绣带,青缦。四品五品,素狮头绣带,青缦。
亲王象辂,其高视金辂减六寸,其广减一尺。辕长视大辂减一尺。辂座高三尺有奇,馀饰同金辂。
朱祁钰自然是乘坐普通马车出门,象辂实属过分招摇,其实朱祁钰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对物质要求并不高,在基本需求达到后,他更注重精神上的成就感。
他掀开车帘,清脆马蹄声敲击石板,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好几辆马车奔跑在宽阔的街道上,看来街边住户睡觉也不得安宁。许多路边店铺吊挂着灯笼,偶有更夫身影在道路晃悠。
此刻乌云遮掩皓月,夜空繁星高挂,周遭只有灯笼发生昏暗的光。凉风钻进朱祁钰衣领,有些冷但也格外舒畅,感觉就像上学时坐在老式公交车后排,同样的颠簸,同样的期待与忐忑。
车架经过棋盘街直奔大明门,大道上的马车越来越多,清冷的皇城也多了一丝生气。
为了看街景,朱祁钰歪了半天脖子,格外难受。干脆出了车厢,与驾车的王大喜同乘。
“王爷,您、您怎么出来了?”
“好好驾车,别分心,车里闷得慌,我出来坐一会。”
“是。”王大喜虽是随身护卫,可也难得和王爷坐得如此贴近,心里颇有些不安,暗暗挪到车凳另一边。
朱祁钰没在意他的小动作,他算是第一次来皇城,这时正好奇的四处打量。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可是他身上穿着龙纹青衣,着实让其他驾车随从讶然。
大明门巍峨矗立,其上近百盏灯笼比天上繁星还亮,听说城楼之上还有铜壶滴漏计时,可惜太远,瞧不见。此刻大门依然关闭,门外停了数不清的马车轿子,车上风灯摇曳,灯火辉煌的大明门,颇有一番景致。
可惜人一多,就声音嘈杂起来,通衢之上官员随从的叫喊声、驽马嘶叫声,一时叫人难以忍受。
朱祁钰干脆躲进车厢,带上绣着玉珠的九缝皮弁,整理仪容,恢复到王爷该有的沉稳模样。
天色渐明,百官渐渐在大明门前聚集,传来阵阵议论声。
“天子被俘,许久都未上早朝了,今日何人主持朝会啊”
“你们没听说吗?王大人、胡大人上书太后,让郕王监国。”
“郕王?说起来郕王府的人在正阳门外施粥已有九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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