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弃的梦,在穆国昭歌以西的小院子里。娘刚刚陪过自己练了一整套剑法,现在正抱着月儿躺在院子里看柳树,月儿四岁他九岁,离开咸阳有三年了。
娘的剑法清新秀丽、干脆利落,虽无雷霆一样的力道,却有流水一样的柔韧。以前在自己落败的时候,娘都会用木剑拍拍自己的屁股,现在已经完全能躲开娘的招式了,逐渐跟娘打成平手。
月儿比一般的小孩儿都更懂事,从来不哭闹着找爹,“爹”对她来说太模糊了,她离开爹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放在记忆里。跟别的小孩儿吵架了,就会骄傲地回去找哥哥。
那时自己抹了头上的汗,趁着天光还亮,就坐在院子的另一边看书,从益国跟来照顾他们的娟娘给他煮绿豆粥吃,粥里有淡淡的蜂蜜的香甜味。
“儿子,歇一会儿吧,去买条肉回来。”吕清这样呼唤他。他原来名叫“秦稷”,益国崇尚水德,水能灌溉庄稼,滋养社稷,这是个承天地吉祥的好名字。自打被送来穆国,改换了名字,原来那个名字归别人了,他娘就再也不叫他的名字了,“弃儿”,那是他娘的心头肉,才舍不得这么叫,就只叫“儿子”。
傍晚的时候吕清才叫秦弃去买肉,因为这时的肉便宜,但是也可能买不到,总之全凭运气。
虽说他们从益国走的时候带上了不少钱,两年来也从益国陆陆续续送来了一些,但是越来越少。也许益国的人真当他们是弃儿,中间克扣了不少,说不定哪天就没有了,不能指望着那些钱就能过舒坦日子。
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后,吕清就变得格外格外节俭,能多攒一点是一点,万一秦弃以后用得到,她害怕在钱上耽误孩子。
也因如此,吕清和娟娘平时也会做做手工拿出去卖,吕清也会帮四里八乡的姑娘用漂亮的字体写生辰八字,装进绣着鸳鸯的红色锦囊里,留作新婚之用,或者卖一些字画、誊抄一些书籍。
吕清长得很漂亮,是穆国国君一见都忘了两国交好,想要纳入后宫的那种漂亮。可秦弃发现,他娘已经两年没有置办过新衣了,连一盒胭脂、一支珠钗都舍不得买。
秦弃看看自己三五月一件的新衣,看看顿顿有肉的饭菜,才想他娘在不愿意让他知道的地方默默承受着生活的艰辛,心疼他娘。但是他还太小了,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暗下决心,要风雨无阻地磨练本事,将来带他娘回家,给他娘买无数的新衣新袍、胭脂水粉,装扮一身的金银翡翠,让他娘能毫无顾忌地依赖他。
秦弃拿着钱跑出去,幸运的是,今天的肉铺剩了一块儿好肉。老板很是喜欢这个精精神神的小少年,又白送了两个猪耳朵。秦弃觉得这样不合适,就给肉铺的老板讲了庖丁解牛的故事作为交换,跟肉铺老板说他剃肘子的时候也这样利索,说他敬佩这样能凭自己的手艺创造富足生活的人,帝王将相、贩夫走卒,都在做一样的事。听得老板心花怒放,笑嘻嘻地跟他摆手。
秦弃提着肉跑回家,看见自己家灰秃秃的门前停着一架马车,马车的装饰虽然其貌不扬,但那马看起来神气极了。他简直以为自己跑错了,跑出了巷子又重新进了一遍,发现那马车只是停了一会儿就匆匆驶离。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提着肉进门去找娟娘。刚进大门,看见母亲站在一个男人的身边,背对着那人暗暗抹眼泪。那男人怀里抱着月儿,一手拽着他娘的袖子,像是在赔礼道歉。月儿看起来又好奇又紧张,坐在那人的胳膊上,撑着人家的肩膀想要离远了看。
那人是谁呢?秦弃根本没有想,他什么也没想,没有猪耳朵,也没有马车和陌生男人,他还是提着肉进去找娟娘。
院中站着的那个男人看着他笑,刚刚还在拉她娘袖子的那条胳膊冲他张开,留出半个宽阔的怀抱。秦弃认出来了,急匆匆地跑过去扑通就跪下,眼泪止不住地簌簌往下落,又变回了那个离开家的小孩儿,他喊那个男人叫做:“父王。”
秦同笑着看他,赶紧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背对着他的吕清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动容,一不留神就被刚刚那只手拽动了,回身也撞进了这个怀抱,一家四口紧紧地抱在一起。太阳落了山的风都吹不冷他们。
“在这吃饭吧。”吕清的头抵在秦同的肩膀上,柔声说道。
和平时吃的菜差不多,只是看上去更好看了。吕清和邻居家换了小小的一白瓷瓶酒,放在热水里温着。这还是秦弃离开益国以后第一次闻到酒的味道。
月儿坐在秦同的腿上不愿意下来,看着那粉雕玉砌似的小脸蛋,秦同坚硬的心都化了,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会打败仗,为什么会妥协?凭什么要牺牲他的团圆来换短暂的社稷的安定呢?
“你怎么来了。”吕清这样问,一般来说,妃子是不能这样无礼地跟君王讲话的,很可能会失去君王的宠爱,甚至搭上她们儿子的前途,但吕清用不着在乎这些。
吕清出身武林世家,也是个爱闯荡江湖的侠女,在王屋山游历结识了秦同,被热烈的追求蒙上了眼睛,违背了自己只找一心人的原则,甚至放弃了自己那个专心功名的青梅竹马。吕清当年外出闯荡,是和那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分歧,她想一个人出来清静清静,但就这样陷入了新鲜刺激的爱情之中。
吕清发现他是国君以后没有对他的隐瞒感到愤怒,只有对自己所谓追求爱情的深深的担忧,一个人关门待了三天,秦同就坐在门外默默地陪着,她灭了灯就走,天亮了再来。
好女怕郎缠,更怕好郎缠,吕清做出了改变一生的决定:“好,我跟你走,但你要是敢欺辱我、背叛我,我就一剑杀了你。”秦同激动地抱起吕清,在灿烂的朝阳底下亲吻她。
秦同发誓是真心爱她,只是后来迫于朝堂的、国外的,迫于很多很多的理由,不得不有了很多很多的女人。
秦弃被他父亲迫于的那些女人背后的压力选定送来穆国,吕清就带上一双儿女跟着过来,当时是下了跟他一刀两断的决心的。
“我知道你生我气,我也真是没有办法。”秦同放低了声音说。见吕清没有理他,又说:“今天孩子都在,我好不容易才能来,能不能给我几分薄面。”
“嗯。”吕清点点头,才愿意露出一点久别重逢的娇羞来。
“是有好事的,你记得奚满子吗?”秦同又把月儿往上抱了抱,像闲话家常一样说起。
“奚子吗?那老先生不是早就归隐去了吗?现身了?”吕清又给秦同和自己各倒了一盅酒。
“他还在那隐居之地,当时他上山的时候,益国帮他解决了很多麻烦。我想着稷儿快九岁,童蒙的课本都没用了,应该给他找个好老师。”秦弃像看着英雄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一刻,他真的像一尊神,擎着茫茫的天。
“真的吗,这可真是好事。”吕清惊喜地看向自己的儿子。秦弃的聪明和坚持她都看在眼里,心里早想着该给他请个先生了,但是有祁国从中作梗,这十里八乡敢收秦弃的先生多半是连自己都不如的腐儒,但是秦弃有很多问题自己已经回答不上来了。她一度在心里骄傲地想着:“我儿子是个天才。”
秦同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心里很是满足,继续说道:“下个月我的人大概会到昭歌,会带稷儿上云台山。”秦弃听着他爹娘这样的安排,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他可以去读书了吗?他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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