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子方揉了揉眼睛,惊疑地发现自己似乎正在秦王的寝宫内,睡姿颇为不雅,原本应当平整舒适的床榻也凌乱不堪。更可怕的是,向来对自己容色温和的秦王正站在一旁,双手抱臂,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
“醒了?”
今日或许不用早朝,赵政身着白色便服,与玄色王服相比,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柔和许多,仿佛神祇弯下身躯,把目光投向凡间的芸芸众生。
子方只觉得一阵颤栗,整了整衣服,心虚地问:“大王,我这么会在这里?”
“这应该问你自己。”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能是昨天和卫厘喝多了酒……”他捶了捶脑袋,似乎想回忆起什么。
“又忘了?”赵政笑笑,显然抱有怀疑:“依寡人看,你飞檐走壁的功夫已经独步天下,连寡人的寝宫都随便能进来,寡人是不是该安排你去刺杀楚王、赵王之辈啊?”
坏了,连谦称都用上了,看来局面要很难收拾了。
“大王,我真的不记得了!”子方一脸痛心疾首,甚至要行礼谢罪:“臣绝无歹念,不敢以下犯上,都是无心之失啊!只是酒色误人。臣虽然不记得做了什么,但甘受处罚,还请大王息怒。”
“是吗?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以下犯上”、“酒色误人”,很好,这家伙分明记得清清楚楚。
子方拼命点头,试图博取对方的信任,诚恳道:“看着臣以往的苦劳,大王姑且饶臣一命,臣愿为大王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是啊,你有如此才能,寡人应该封你个官职才是,不然岂不是屈才了吗?”赵政看起来似乎没有被他打动,但也没有继续为难他:“寡人封你为中郎如何,随时护卫寡人左右,将功补过,子方,你应该可以胜任吧?”
“臣谢大王隆恩,必誓死保卫大王!”子方勉强扯出笑容,那笑却比哭还难看。没办法,自己种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下了。
“中郎并无亲眷,寡人特许中郎在宫内居住,不限出入,好随时护卫寡人安全,中郎以为如何?”
“大王思虑周全,臣岂有不应之理。”
赵政满意地点点头,负手而立,温声道:“中郎如此识时务,真乃俊杰,寡人甚是欣慰。寡人还有政务处理,中郎先去换衣洗漱罢。”
“臣恭送大王。”
逆着光的身影转向门外,没了遮挡,窗外强烈的日光径直刺了过来,子方闭上眼睛,丧气地躺倒在床上。
兴许真是喝太多了,头痛欲裂,仿佛真的要炸开。看来昨晚的醒酒汤也没有多大用,子方懊悔地想着,丝毫不顾所谓醒酒汤只有不到一半被他喝掉的事实。
莫名其妙被封了个在别人看来前途无量的中郎,又冒出来的子方引起了不少朝臣的注意,许多人还记得,先王在世之时,李信将军曾当朝参奏他不战而逃。虽说后来先王免了他的牢狱之灾,但也只是让他当了个藏书吏,在之后就没怎么听说过这个人,现在却又冒了出来,还直接变成了大王身边的亲信,其间实在有太多关节无法参透。
但子方显然苦于此差,醉酒忘事对他来说简直是笑话,他之前虽然不知为什么失忆了,但从醒来之后,他没有忘记过一件事,他从未想过记性好有时候也会是沉重的负担。
不过大王倒是很配合地相信了他,但又像是故意为之,时不时提起诸如“铜钱”、“醒酒汤”的话题,然后玩味地观察他的反应,像是逗老鼠的猫一样。子方每每费心掩饰,又纠结又无奈,简直要抓心挠肺。
一日雨后天晴,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润的水汽,阳光已从阴云之后露出来,天空中似有虹影。
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孩站在墙边,借着梯子一样的简易工具,似乎想要爬上高高的墙头。
子方皱眉,正要上去看看怎么回事,那小孩扶着的梯子却颤颤巍巍想要倒下,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正在扑腾的小家伙抱在怀里,稳稳落在地面。
“你是谁?干嘛多管闲事,我要出去!”
小孩叉着腰,怒视着眼前坏他好事的人。
“多管闲事?要不是我,你刚才可就摔下去了。”子方挑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孩,总觉得有点熟悉,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要不是你,本公子已经出宫了!”
“公子?”在这宫里如此自称的,大概只有大王那位弟弟了,怪不得熟悉,这小公子眉眼间的确和赵政神似。子方摇摇头,问道:“您是成蟜公子?您身边没有人跟着吗?这梯子可不结实,您爬上去太危险了。”
“本公子要你管!你到底是谁?”
“我是护卫大王的中郎,子方。”
成蟜皱眉想了想,最近确实听说过这个人,他质疑道:“原来是你,你不去保护王兄,来这里干嘛?”
“臣今日休沐。”虽然他不怎么需要休息,但这样整日和赵政待在一起简直过于折磨,虽然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那你休息去吧,别妨碍我。”成蟜说着就要继续爬,结果却被子方揪着后领提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骂人,就被带到了墙头上。
“公子想要出宫,也该好好做准备,您不知道这面墙之后还是在宫里吗?”子方站在墙头上,把成蟜放下来,仍然抓着他的衣领。
宫墙之外仍是宫墙,重重叠叠,仿佛无穷无尽。
“还有,您穿这样一身衣服,是怕别人认不出来吗?依我看,您过不了一刻钟就得被士兵抓回去。就算侥幸出了宫,您无人护卫,又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一身好衣服都要被恶人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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