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顺德五年秋,在并州东北侧的一处不大不小的山岭上打了一场规模算不得很大的仗。
夜里刮起了一场略显怪异的风,将朝廷驻在山岭上的军帐吹得七歪八斜,卷起的风沙掩住了兵士们的双眼。
突然从山岭下冲上来了一群手持锄头、筢篱、棍棒的起义军,只听得他们呐喊着冲进了朝廷兵马驻扎的营地。这些人看似散漫,进攻毫无章程,但是细看就会发现他们分工明确,冲进营区后一部分人快速奔向存放粮草的地方点火,霎时间火借风势,整个营地便被大火吞噬了。
一部分人则快速冲向军帐,将屠刀挥向了还在睡梦中的朝廷兵卒身上。
只见得中间主帐的帘子突然被人掀起,里面跑出来一个赤裸着上半身,身材矮胖的男人。这正是朝廷派来镇压并州起义的将军薛皋。
薛皋出生于天州薛家,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望族,其祖父任太师,四位叔父官职无一人低于四品,其父亲执掌着吏部,他的兄弟们也是尽在要职,可以说薛氏一门的权势之大,天下恐怕无出其右者。
当然望族自然大多人都是膏粱,薛皋也不例外,但他并不喜好女色,只是好酒,只要端起酒盏就必须喝醉。至于他能当上主将这就是如今朝堂上两派相争的关系了。这个后续再说,且说这一场战争。
薛皋睡觉前豪饮了一瓮望族中盛行的“江南春”这才昏昏沉沉的睡下,谁知半夜就被帐外的喊杀声吵醒了。此人虽是膏粱子弟却也不傻,一听到动静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一骨碌从行军榻上翻了下来,手里缀起衣服便跑了出来。
整个军营彻底乱了,到处是火,到处是喊杀声。薛皋看着这一幕顿时慌了神,转身向后营跑去,他知道战马在后营拴着,只要有马他就能跑出去!突然一杆银灿灿的闪着寒光的长枪飞了过来,一下子捅在了薛皋的心脏上,就这样这位被朝廷委以重任的平南将军便向薛家老祖们报到去了。
眼见主将已亡,朝廷兵马顿时如鸟兽状四散而去,再无战心,只顾着匆忙逃命。
一人驱马向前,伸手爬出长枪,缓缓勒动缰绳向着营地外走去。借着火光只见得那人身着白甲白袍,白袍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红。胯下一匹白马,看不到半点杂色;两只眼睛如同灯笼一般在夜色中闪闪发光,鬃毛随着跃动的节奏一起一伏,神俊无比。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夜,早上的太阳顺着远处的群山山头缓缓爬上来了,一抹云彩被晕染成了血红色,犹如这片不知名的山岗上的土地一般。
山头上到处是尸体,到处是断肢残骸,鲜红的血水汩汩流着,冲出了一道水沟。哀嚎声不绝于耳。
骑白马的人静静地看着,偶尔指挥手下去打扫战场。他自始至终脸上都没有一丝表情,面容冷峻无比。
朝廷的一万多征南兵马就这样在一夜之间损失殆尽,死伤十有八九,侥幸逃出去的只有几百人。这一仗全怪薛皋这样的膏粱主将,既没有统兵的经验,又没有行军打仗的能力,在驻军扎营的时候就有随军参谋齐晟向其提议多加哨探,可薛皋以“此地离贼军近五十里,贼军不会来偷袭”为由拒绝了,这才酿成眼前的惨祸。
就在大战结束后的第五日清晨,齐晟身着破烂长衫,满脸疲惫的跪在皇宫景阳门外面见天子。
齐晟本为祁州人士,寒门出生,因博学多才被祁州州牧发现,祁州州牧便多次向朝廷举荐,这才谋得了一个九品的随军参谋一职,却不曾想刚任职便遇上这种事,齐晟自知自己虽然已经劝诫,按赵国律例自己无罪,但是这薛皋出身名门望族,薛家必会追究,故而他逃出来后就马不停蹄的回到皇城,一大早跪在皇宫外等着面见天子。
终于上朝的晨钟敲响,官员们排成两列低着头迈进景阳门,由皇帝的亲侍领着向正阳殿走去。
桓冀一身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跪着的人,丝毫不记得朝廷有这样一个官吏,而且他穿得实在过于破烂,脸上全是泥垢,多少有些丢失官员体面,更是有些蔑视天子威仪,不过好在桓冀为人谦和,便也不去过问。
“卿何故这般模样?起来叙话。”
“皇上!”齐晟一头磕在地上,“臣乃征南军随军参谋齐晟,因那薛皋不听臣之言致使全军大败,万余将士尽命丧并州!”
听得齐晟这般说朝堂上一片嗡嗡声,桓冀大喝一声:“肃静!你再说一遍!”
“一万多兵马尽皆丧命,只怕并州已全部落入贼军之手了!”随后齐晟将整个经过诉说了一遍。
桓冀听完脸色阴沉,冷冷地看着下面。这一刻的朝堂要多安静有多安静。
“这就是你们千推万选选出来的大将军?废物一样的东西你们也敢推出来!”桓冀冷笑一声,“薛老太师,您看看,这就是您这位朝廷的两朝元老、股肱大臣给朕举荐的人!”
桓冀虽然因为他们争权夺势而有点讨厌这个老太师薛勖,但是他知道当年若不是薛勖不惜身负造反的骂名带兵前来勤王,这个皇位真不一定能落到自己的头上,所以桓冀也是处处顺着薛勖,凡是薛勖推荐上来的官员一律放在了重要位置,不过这也导致薛勖有点膨胀,处处和当朝的宰相黄公辅作对。
再说一下当朝宰相黄公辅,这人能力尚可,而且已是三朝元老,一路从从七品的小官做到了当今的一品大员,其中的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出自宰相府的属官也是占了朝堂一大半的重要位置,这些人基本都是黄公辅的门生。就这样如今赵国的朝廷基本就被太师薛勖和宰相黄公辅把持,自然也有一些中间派,但是中间派的势力过于薄弱,而且基本处在闲职上,处处受制于人,基本等于没有。
桓冀看着地下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薛勖感到一阵头大,前些日子他提出要削减部分冗余官员和官位,让各地州牧、府衙推举新人的时候就属薛勖跳的最高,反对声最大,以如今朝廷官员位置已满,人员也齐备,贸然削减和替换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为理由各种阻挠,现在打了败仗让他想办法的时候却一言不发。
“你们自己想法子,想不到如何解决并州的危局就都不要散朝了,就在这正阳殿给朕站着!”桓冀拾起龙案上的战报用力丢了下去,愤然甩袖离开。
已至晌午,天色阴沉晦暗,大雨连绵,雨声敲击着正阳殿的重檐,犹如战鼓一般敲击在桓冀的心中。
自先帝成宗开始,因不理朝政,贪图享乐,导致朝堂奸臣横行,卖官鬻爵、横征暴敛之事不断,且日益严重。就在成宗乾武十八年交州发生农民起义,起义势头之大在赵国建立两百多年中还是头一次。交州不到一年时间就丢了,战火迅速蔓延到了与交州相接的并州。
并州地处赵国东南,是赵国最主要的粮仓,一旦丢失赵国粮税最起码要下降三个点。
成宗在乾武十九年驾崩,烂摊子丢给了刚继位的桓冀,桓冀上台想通过整治吏治的方式逐渐瓦解起义,结果遭到了极大的反对,导致这事还未开始就夭折了。
毕竟这些官员还是上一朝的人,桓冀虽说是天子,九五至尊,但不是一言堂啊。
但是又鉴于并州的重要性,不得不采取措施。桓冀迫不得已之下才答应了薛勖的建议,派出薛皋领兵与并州剩余兵马汇合后前去平叛,谁能想到薛皋并没有直接前去和并州人马汇合,而是直接驻扎在并州东北侧的山上被人给一锅端了。
桓冀扶着栏杆慢步走下台阶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内侍谢化中连忙取来油伞给桓冀搭上。
“化中啊,你说说朕该怎么办?你看这帮老家伙一到关键时刻就三棒子打不出来一个闷屁了。”桓冀有些无奈地说道。
“陛下,臣从来不参与这些,不太懂。”谢化中有点扭捏的说道,“但是那帮大臣应该懂,陛下为什么不问他们?”
“他们懂个屁,他们要真知道怎么办,还至于落到如今的局面吗!”桓冀白了一眼谢化中,没好气的说。
桓冀自然不可能向谢化中问法子,他只是想找一个人来说说话,解解心中的苦闷,毕竟赵国自从代宗时期发生一起内侍专政导致朝局动荡,天子差点变成庶民后赵国律例就明确规定内侍不得干政,如有违者腰斩并夷三族。
“朕看那个齐晟似乎不错。”
谢化中盯着桓冀,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说:“陛下,臣不敢乱说。只是这齐晟方才刚见面,而且他还吃了败仗,若用他那些大人恐怕……”
“朕也知道,但是如今这般境况,若再不思变恐怕朕要将祖宗留下的基业给丢了啊。不过正好借着这场败仗算是能堵住薛勖的嘴了,只是朕还不知道黄公辅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反对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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