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

一行人到了河东郡郡所，将一众山贼交给了河东郡太守，过了黄河继续往长安走，到了何潘仁的老家蓝田县，何潘仁极力邀请众人去自家坐坐，李秀宁见无法推脱，只得先去了他家，一行人正好歇歇脚。这何潘仁在当地是有名的富商，坐拥良田上万亩，一栋豪宅占地数十亩，家中妻妾成群，原是个极奢华的豪强。一行人住进去休息了几日，便接着动身赶往长安，临行前何潘仁将一行人送出城西，又赠送了不少金银财宝给李秀宁，李秀宁再三推辞不脱，只得先行收下。书僮马三宝随着众人一起去往长安，李秀蛾见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便拿他打趣道：“三宝，你这是舍不得你家老爷呢，还是舍不得府里的丫环啊”？马三宝苦笑道：“我是真担心老爷，你们是不知道老爷的脾气，他这次被夫人给坑了，回头肯定会找夫人算帐的，以后家里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来”。李秀蛾点了点头道：“潘夫人这次确实小气了，潘老爷的家财何止万缗，她都不愿意拿三百缗出来救潘老爷，确实很过份”。李秀宁叹了口气，对马三宝道：“这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员外和他夫人的事情，也只能他们自己解决了，旁人是帮不上忙的，你也别多想了，先跟我们去长安吧”。一行人出了蓝田县，便是长安县的地界了，在离长安城还有几十里的地方，见到不少灾民，携老扶幼地往长安城而去。李秀宁命人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河南诸郡的，因近年来中原战火不断，好多人的家都被毁了，大伙为了活命，这才逃往长安。李秀宁等人在晋阳时，就听说了中原现在战火四起，但是都没想到，战争竟然惨烈到这种地步，老百姓连个家都没了。一时间大家都心头沉重，再没了说笑的心思，随着人流默默的往长安城而去。到了离长安还有二三十里的地方，人群都停了下来，原来是京兆府的衙役，正拦着不让老百姓进城。李秀宁命人挤出人群，递上晋阳郡的关函，一众衙役见他们是进京办事的，这才放他们通行。李秀宁见一众官府的衙役，只顾阻拦老百姓进城，全然没个安置的办法，便问一个长官模样的官员道：“这些都是灾民吧，朝廷难道没有拨款拨粮安置他们”？那人白了一眼李秀宁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就一小小的八品司户参军，哪管得了这等国家大事”，接着又高声质问李秀宁道：“你哪位啊！这事哪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的”！李秀蛾见了他这副小人嘴脸，气就不打一处来，便想出手教训他一顿，李秀宁连忙制止住她，跟那个官员说道：“我们是从晋阳来京城办事的，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还请大人见谅”，那小官见李秀宁说话客气，自己这边又被一帮灾民搞得是焦头烂额的，也没心思跟李秀宁她们纠缠，便挥手让她们赶紧进城。

李秀宁带着众人进了城，长安城里倒是一片祥和之气，完全看不到一点兵荒马乱的样子，与城外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行人先去了礼部的会馆住下后，第二天李秀宁便带着李秀蛾，拿着信函到礼部的府衙去交割差事。也是冤家路窄，不曾想在这礼部的府衙，两人竟然遇到了当初来府里相亲的王公子。这王公子姓王名思冲，出身太原王氏，乃是士族豪门之后，他爷爷王劭在开皇年间颇为得宠，被文帝授予著作郎一职，专门负责编写起居注，和从事国史的撰写，前几年去世之后，便由他接任了著作郎一职。王思冲当初上唐国公府相亲，心中本就存有芥蒂：太原王氏乃是士族豪门，李渊家族所在的陇西李氏，原是庶族。虽说李家现在位列国公，但是按士族谱系，太原王氏比陇西李氏高了一个阶层。进入大隋后，士族和庶族的界限，虽然不如以前分明，但王思冲自认为去李家相亲，已是屈尊降贵，结果没曾想，竟被李秀宁的一通诘问给难倒了，王思冲自此便将此事，引为平生之大耻！王思冲见李秀宁和李秀蛾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猜到她们是来长安办差事的，不由得出言讥讽道：“果然是上品无寒门！似你们陇西李氏这等家族，也就只能给人跑跑腿罢了”，说罢便是一阵哈哈大笑。李秀蛾怒道：“似你们太原王氏这等腐朽没落的士族，也就只能靠拍拍马屁，才能混得一口饭吃”！王思冲大怒道：“你敢诽谤先帝？真当这里是晋阳城啊！我告诉你，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可以随便乱来的地方”！李秀蛾见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别提有多开心了，笑吟吟地道：“唉呀王公子，我刚刚有提到先帝吗？你那么激动干嘛”？说罢便掩嘴而笑。原来王思冲的爷爷王劭，在北周时就已经是六品的中书舍人，只是一直不得升迁。隋代周后，更是郁郁不得志，便连中书舍人之职，眼见也要不保。他便另出奇招，故意对人声称，自己正在家编写【齐书】，引得文帝注意。文帝见他写的史书，虽有不少与史实不符的地方，但对数百年来的朝代更迭，却另有一套自己的说辞，对自己洗清谋朝篡位一事，倒是挺有用处。于是对其大加重用，先是让其出任从五品的员外散骑侍郎，后再升其为五品的著作郎，有事无事又是大加赏赐。这王劭也不忘文帝的【知遇之恩】，不但屡次上表，声称文帝取代北周静帝乃符天命，更是当着群臣之面，称文帝有龙颜戴干之表，后又撰成【皇隋灵感志】一书，极力推崇大隋乃天命所归。他的这一番举动，虽说博得了文帝龙颜大悦，为自己赢得一个似锦前程，但是在世人眼中，却与溜须拍马无异，私下竟被世人引为笑谈。李秀蛾的一番话，犹如刺入王思冲心中的一把匕首，让他顿时失去了风度。

李秀宁见王思冲一脸的败相，也不由得感慨道：“王公子，你我虽无缘份，倒也不必恶言相向吧。现今天下不宁，你我更当尽心尽力，为朝廷办好差事才对”。王思冲哼了一声道：“你们一介女流，有什么资格谈家国之事！本公子与你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罢转身就走了，气得李秀蛾在他身后骂道：“真是个腐儒”！李秀宁见他一副瞧不起女人的样子，抬头看着天空，轻声吟诵道：“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当世贵不羁，遭难能解纷”。李秀蛾见她吟起了诗，小声问道：“小姐，你怎么突然想起这首诗来了”？李秀宁笑道：“我觉得咱们现在的情形，倒是与西晋左太冲的这首咏史诗有点像，所以才有感而发”。李秀蛾哦了一声道：“小姐，你该不会是想救助城外的那些灾民吧”？见李秀宁沉默不语，李秀蛾小声嘟嚷道：“这朝廷里的王公大臣们都不管，就咱们几个人，能帮得了多少”？李秀宁叹了口气道：“这个先不去想了，咱们先把差事交接了再说吧”。李渊安排的快马，早已将此事提前告知了礼部的官员，礼部的官员见事关突厥，也不敢怠慢，连忙安排了一个礼部侍郎来跟李秀宁衔接公事，双方先是清点了一下突厥人送来的彩礼，又盘问了一众突厥人员，礼部侍郎见突厥人与李渊确实并无勾结，于是便将审查的情况，如实具本上奏。礼部尚书在得到圣上回复后，亲自来跟李秀宁说明了情况，表示圣上对李渊并无猜忌之心，还勉励了李家一番，让李家好好效忠朝廷。待忙完这一切之后，已是五天之后了。

李秀宁忙完差事后，便让马三宝去长安城外查看一下灾民的情况，马三宝回来跟众人说道：“城外的灾民，估计有好几万了吧，这都好几天了，也不见朝廷有什么动作，就京兆府安排了几个粥棚，在给灾民施粥呢”。李秀宁想了一下道：“我想把何员外送给咱们的那些礼物，拿出来帮助城外的灾民，就是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你们有什么办法没”？众人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马三宝小声说道：“这事我虽然没办过，但是以前见过赈灾，通常都是施粥建棚，先保证灾民的食宿问题。不过好像是要先跟官府申报，然后官府会划出一块地方给咱们，咱们要在那里赈灾”。李秀宁见这马三宝如此机灵，心中大喜，便将此事交由他去办理，再命晋阳府的那帮衙役一起协助他。众人马上分头行动，马三宝带着人去筹备赈灾所需物资，领头衙役去跟京兆府申请地方，李秀宁则带着李秀蛾，一起去拜访李渊在京城的旧友，打着拜访的名头，实则是上门求他们帮忙赈灾。京兆府正愁无钱无人赈灾，见有人主动出面，自然是求之不得，第二天便在城南划了块地方给李秀宁她们，马三宝购买的一应物资也立刻送到，一行人便开始建棚、施粥。长安城中的富户，见到李秀宁一行人在赈灾，便陆陆续续也有人站了出来，一时间城外倒有了十几处赈灾的地方，灾民们也渐渐安歇了下来。

这天李秀宁正带着人在建棚，突然来了个骑马的年轻官兵，带着十几人来视察，他来到李秀宁等人的棚区，见无人出来接待他，便高声叫道：“你们这儿谁是主事的”？李秀宁见来人穿着华丽，骑着高头大马，知道对方非一般官兵，便出来应道：“不知道大人有何吩咐”？官兵见她是个女的，先是一脸的诧异，接着便说道：“没别的事情，我们只是奉命来你们这检查一下”，说罢便下了马，带着人看了一下草棚和粥棚，然后对李秀宁说道：“棚子搭的不错，各方面物资也挺齐备的，就是还缺点药，灾民中有不少生病的，你们得备点药才行”。李秀宁连忙说道：“这个我们也想到了，只是长安城里的药铺，个个都说缺药，我们都买不到，不知道大人能不能帮帮忙”？官兵叹了口气道：“这帮奸商，肯定是想囤积居奇，这才不往外卖药”，说罢又想了一下，对李秀宁道：“这样，你们去城西的德盛行药堂，那里应该可以买到药”。马三宝连忙说道：“德盛行药堂我去过了，掌柜的也说没有药卖”，官兵拿出一腰牌交给马三宝道：“你拿着这块腰牌去，掌柜的就会卖给你们”，说罢便上马要走，马三宝连忙问道：“不知道大人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衙门当差？我们后面也好还您腰牌”，官兵上马后，对他说道：“事后你们将腰牌交到太子府就行了”，说罢便骑着马带着人走了，刚走出几步，又掉转马头回来对众人道：“对了，你们这还缺块招牌，赶紧立起来”。李秀宁疑惑地问道：“立什么招牌”？官兵只得耐心跟她解释道：“这长安城周边，现在有十几家出面赈灾的，你们要写清楚，自已是哪个坊的，姓甚名谁，这样日后有什么事情，我们也能找得到人”，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待官兵走后，众人想了一下，只得把何潘仁的名头拿了出来，立了块【蓝田县何潘仁】的招牌。李秀宁笑着跟大家说道：“这钱本来就是何员外出的，现在正好还他一个大善人的名声”，马三宝也笑道：“小姐你们也筹到不少款啊，这名声可不能光何老爷一个人得了”，李秀宁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呢，这种名声不要也罢，我倒是宁愿大家都太太平平没灾没祸的”，众人都点头不语，接着干起活来。

李秀蛾见来的官兵是太子府的，就对李秀宁道：“小姐，那官兵说自己是太子府的，二少爷也是在太子府当差吧，那他说不定还跟二少爷认识呢”。李秀宁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些，立好牌子后，便连忙吩咐马三宝去买药。到傍晚的时候，马三宝果然把药买了回来，马三宝对众人道：“这腰牌果然有用！前两天我去药铺的时候，掌柜的一口咬定没药了，还扯什么兵荒马乱的，贩药的都来不了京城。今天我再去，他还想拿这套说辞搪塞我，结果我一拿出腰牌，掌柜的态度马上就变了，说我既然跟太子府有关系，怎么不早说。还想套我话呢，问我怎么认识太子府的千牛卫”。李秀蛾笑道：“那你怎么回他的”？马三宝嘻嘻一笑道：“我就骗他说，少爷在太子府当差，这是少爷的腰牌”。李秀蛾夸他道：“你这小子，倒挺机灵的，咱家二少爷，确实在太子府当千牛卫，你也不算骗他，只不过这不是他的腰牌罢了”。马三宝感慨道：“小姐有这层关系，还一家一家地上门去求人，直接让少爷出面不就好了”？李秀宁笑道：“这赈灾的事情，是我出的主意，自然要我自己去想办法了。咱们可不能做那种【自已只顾发善心，善事全靠他人行】的人”。众人听了之后都点了点头，李秀宁接着又问马三宝：“那掌柜的，有没有说这腰牌是谁的”？马三宝掏出腰牌给李秀宁看，又指着上面道：“这上面写着呢”。李秀宁接过后仔细查看起来，这腰牌乃是铜制，只见一面写着：千牛备身，领中郎将；另一面写着：太子府，柴绍。李秀宁沉凝道：“原来他叫柴绍啊”，李秀蛾见她似乎另有所想，便对马三宝说：“这腰牌先放小姐这里吧，我们用完再还他”，马三宝当即应了下来。

待众人散后，李秀蛾小声跟李秀宁道：“小姐，这柴侍卫还挺年轻的，长得也挺帅的啊”。李秀宁知道她是想借机拿自己打趣，便反将她一军道：“是挺年轻挺帅的啊，要不咱们找机会问问，看他有没有婚配？要是没有婚配的话，正好将你许配给他”。李秀蛾红着脸道：“小姐，我一个丫环，哪能配得上人家啊！能在太子府做千牛卫的，哪个不是豪门公子，我可不敢想！还是小姐你跟他比较合适”。李秀宁笑道：“谁敢瞧不上咱家秀蛾？我让他先吃一顿打！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待咱们忙完这边的事情，回去我就跟阿爹提，让你跟元霸成亲”。李秀蛾与李元霸自小就情投意合，两人乃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二人年纪都还不大，都不太懂男女之事，这下经李秀宁一提醒，李秀蛾登时满脸通红，娇羞地说道：“唉呀小姐，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咱们说的是你的事情，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李秀宁笑道：“你和元霸年纪差不多，二人性情也相投，又从小生活在一起，元霸他平时最听你的话，你们俩在一起，那是天作之合，你有什么好害羞的”。李秀蛾嘟起嘴巴道：“那也要老爷同意才行啊，老爷可未必会答应”。李秀宁看着她道：“你放心吧，这事啊，包在我身上”。李秀蛾听了开心的低下了头，想了一下又对李秀宁道：“小姐，忙完这一阵子，咱们也去打听一下，这个柴绍的情况吧。我真的觉得他挺不错的，虽然个头不是很高，但是长相还可以啊，而且还挺热心肠的，是个好人呢”。李秀宁听了没说话，只是笑着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