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不要紧张，知道什么就说，不要紧张。”警察给唐意倒杯水，温柔地说。正是负责洛初案子的吴警察。
“哦哦好的。”这是唐意第一次到警察局（一般人也不来这），只有在这里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威严。和真实地坐在警察局相比，电视剧里简直就是儿戏。这完全不是读侦探小说的感觉——小说里的警察可和蔼多了。唐意有点慌乱，在警局的威严面前，她总共有一种被看透的无力感。
但她还是要赌一把。
“我认为她很有可能是自杀，而且应该和她的舍友的案件有关系。”唐意开口。
“她舍友？”
“是的，她的舍友，洛初。”
“你认为是她杀了她的舍友？”
“不是，我只是觉得只是有某种关系，像是某种连锁反应。我觉得她没有杀人。”
“可以具体讲讲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吗？”
“嗯，好。事情是这样的。我和童清学姐偶然认识，后来洛初出事——我想您也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在学校里面闹得沸沸扬扬。我当时就问了童清学姐这件事情——我问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们两个在一个宿舍，是她给我的备注写了她的宿舍楼，我就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让我碰上了，这才知道她们两个是舍友。但是我也没敢细问，毕竟我和她不是很熟嘛。昨天我跑校园跑迷路了，然后——也算是个巧合吧，在树林里面碰到了童清学姐。就是在今天出事的地方。”
“这件事是学姐主动提的——就是她舍友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她为什么要跟我提……然后我就随口一问，她就……她就告诉我了事情的经过。”
“她为什么这么信任你？”警察明显不信，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这种事情告诉一个不熟的人呢？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她憋在心里太久了需要找一个人倾诉，而我恰好出现。您也知道普通人面对死亡还是害怕的。更何况这段时间她肯定也收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之类的。就觉得憋在心里也不是个事儿。然后那天晚上——周围也没什么人嘛，觉得说了也无所谓。”唐意有些紧张，虽说事是童清主动提的，但问题还是她自己问的。
“普通人？你觉得警察就不害怕了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像您这样有经验的警察，对这种事情应该麻木了。”这她可没撒谎，她真这么想的。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很有经验？”警察追问。
“呃……就感觉是这样。”这倒不知道怎么解释了。这警察怎么那么好奇呢？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就问一堆有的没的的问题，但凡她问跟这个案件有关的事也好啊。唐意在心里嘀咕。
“好，你继续说。”警方没有追问下去了，只是拿起笔，在唐意刚刚提到的地方画了个圈。
唐意感觉自己被耍了。
“她很害怕，刚开始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害怕。她说洛初这个人很好，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所以情绪可能有些难以控制。可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哦？”
“因为不合适的正义感。我想您应该就是负责洛初案件的警察吧？所以您对当时的情况应该非常了解。童清就是受此折磨。”
“怎么说？你觉得这和命案有关系吗？”
“我觉得这就是童清学姐的死因，因为我觉得她是自杀的。昨天晚上我和她聊天时，与其说她是紧张，倒不如说是愧疚。那种感觉我说不准，就好像有些事情她本可以做也可以不做，但她因为自己没做而感到愧疚的那种。而且，应该是一件小事。”
“她是怎么跟你说发现舍友出事的？可以详细说说你们俩那天晚上都聊了什么吗？”
“她说她和另一位学姐出去玩，很晚才回宿舍。回去了以后以为洛初学姐在床上睡觉，然后她们两个就各忙各的。过了一会准备睡觉的时候，她注意到安眠药的瓶子空了，然后感觉不对劲，就叫洛初学姐。但是洛初没有醒，她们两个就打了120。”唐意将昨晚的事情告诉了警察。而且，她努力地想要摆脱警方畏罪自杀的感觉，她觉得童清不会杀了洛初，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她就这么坚信。
唐意没有提月亮的事。一是她觉得这句词不重要——应该确实不重要，只不过是当时的感慨。二是觉得这句词实在不好说。“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它突然惦起又回头匆匆，心里有恨却无人能懂。它拣尽了寒冷的树枝不肯栖息，却躲到寂寞的沙洲甘愿受苦。虽然唐意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但结合当时童清的状态，她可能真的是把自己当成了那只鸟儿……这件事情她最好不要说，而且说了也没用，就是一句感慨，看到月亮想到月亮，她那么喜欢月亮，也是很正常的事。唐意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仿佛是在催眠。
催眠？
那个故事……筋疲力尽……巨大痛苦……
他看着那个孩子被那样残忍的伤害，却找不出真凶……这时有一个自称知道真相的人来找他……他心喜若狂，就这样成为了诗人的祭品……
——“但这些只是细节，不是要追寻的答案。这些只是他巨大人格拼图中的些许碎片，他们只能依据仅有的碎片推测拼图的原貌。我记得蕾切尔曾经对我说过，这就像试图把一块摔成碎片的镜子重新拼合起来，每一片碎片都能映照出目标对象的一部分影像，但一旦目标对象发生了移动，影像也会随之变化。”
如果是这样……如果……
“走神了？怎么不继续说？”警察明显兴趣浓厚，用眼神示意唐意继续说。
唐意回神。
“抱歉抱歉，刚刚想到其他事情了，就这些。”
“就这些？没有其他的吗？”警察皱起眉头，唐意所谓的线索，甚至不能被称为线索，好像没什么用。只是一次简单的对话，只不过对方表现得不对劲——这也很好理解，毕竟都是大学生，遇到这种事情肯定都会害怕，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真没有了，就这些了，毕竟我和童清学姐也不是很熟。”
“不过……”
“不过什么？”
唐意将目光投向远方。
“我昨天和她说，她很危险。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她可能理解为有人会害她，刺激她……”
“那你的意思是？”
“她的精神状态很危险。我感觉她当时……她当时已经准备好自杀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洛初死的时候，她就准备好自杀了。”唐意提出这个暴论。
“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能是因为……就感觉不对劲吧。”
因为那句词。但唐意没有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从头捋一捋。首先，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警察没有逼问。
“呃这个……就是我加了我们学校的读书会，就是学校一个社团。那天我们社团正好有个大型活动我去帮忙，然后我的手机没电了，我又没带充电宝，然后我就在那个工作群里面问谁有充电宝，正好童清学姐回了我，告诉我说她有。就这么认识了。”
“既然你们是一个社团的，那之前不就应该认识吗？”
“我们社团有好几个部门，平时大家也不聚在一起，我连自己部门的人都没认清楚，更别说是其他部门的人了。”
“就因为个充电宝就熟络了？”
“也不完全是这样。我的微信名是纳兰容若的一句词，而学姐的微信名是我非常喜欢的李清照的一句词，所以当时就多留意了。但也一直没有说什么。前几天我在路上碰上了她，然后话匣子就打开了。就稍稍熟悉了一下，嗯就这样。”
“好，那下一个问题。这个疑问是我从一开始就有的。但你可能感觉有点不舒服。”
“您请讲。”
“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你喜欢她吗？你现在坐在这跟我解释这么多到底是因为什么？还是说是有更多感情因素？如果你们两个真的像你形容的那样——不熟，你为什么当时那么难受，还一定要跟到警察局来呢？”
“我当然喜欢啊。但是我觉得喜欢有不同的理解。就像我说我喜欢李白，那你能理解成就是爱情的那种喜欢吗？肯定不能。我对她就是欣赏吧。就好不容易能找个人聊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且这个人她是真的有学识，而不是说跟风的那种人云亦云。如果您在我的处境之上也一定会很难受的。至于说感情因素，你如果说的是那种性方面的吸引那倒是没有。这一点我觉得您想多了。”
“你确定？”
“您真是想太多了。难道说最近这种事情不少，让您对这个世界都看开了许多？您这思想还挺先进的。而且我觉得朋友之间的羁绊要比恋人之间更深。当然不是指那种塑料友谊啊，就是类似于知己的那种感觉，我感觉这样的羁绊是很深的，因为这样的人是非常难碰到的。”
“还真不是我想多。我也不知道这是因为现在的环境还是怎么样，我已经知道很多两个女同学或者男同学在谈恋爱。”
“这您都知道，您还挺八卦的。”
果然，人在吃瓜的时候总是统一的。
“我们家有个孩子在上大学。她倒是经常跟我讲大学里这些有趣的事。要说看得开，还是你们年轻人。你谈过恋爱吗？”
“没谈过。”
“为什么不谈呢？大学多么美好的时光，也总要追求一些美好的东西的。比如说这种美好的感情。”警察对她微微一笑。
“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话说回来我们两个是不是扯远了？”唐总意想到叶心的“经典名言”，顺口说了出来。
“好，言归正传，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你的意思就是说，童清和洛初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不知道洛初是怎么死的，但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觉得她应该对洛初之死负责。”
“不是负责，是有影响。类似于能够拯救但又没有拯救的感觉。”唐意纠正。
“好，那就按照你的说法。那我要问你，就凭你们这短短几个星期的接触，你就笃定洛初的死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是我觉得童清学姐应该不会是那样的人。”
“孩子，很多人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善良，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恶毒。你还在校园，接触到的还是人性当中最美好的一面。你和她只是相处了一小段时间——甚至都算不上是相处，并不会很清楚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人性是很复杂的。”警察温柔地劝导她。
“哦。”唐意有些不甘心，但又无法辩解。“但我觉得她应该会考虑我的提议。应该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您知道其中内情吗？”
“提议？”
“就是我刚刚说的，我想让她请假，先离开这里一段时间。等这件事情过去，等她捋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再回来，重新审判自己。”
“你觉得她会听吗？”
“我不知道。我刚刚也说了，感觉洛初死了之后她也没有活的欲望了。但是我觉得她内心应该是很渴望别人拉她一把，给她一些有用的、合理的建议。因为我觉得人在困境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一个从天而降的superhero能够把自己从这个困境里面拽出去。所以我们崇尚英雄，因为英雄是会来拯救我们的。这么说好像很矛盾，但我觉得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无论昨晚我那番话假大空也好，真情实意也好，总归是有那么一点触动的。但她还是选择了自杀。所以我觉得这其中应该有别的原因。”
“那个别的原因应该就是我吧。”
“您？”唐意有点惊讶。
“是的，应该是我。”
“您怎么会……”
“我们最后，在整理档案时发现有些地方对不起来，就想找她和晏梓星问问。我不知道晏梓星怎么和她说的。第二天约定的时间童清没到。晏梓星说她有事可能会晚一点，她们两个没有一起来。我们没有等到童清，倒是先等到了报案……如果我立刻去找她，没有隔这一个晚上，可能就不会有这件事情了。不过你不觉得其中可疑吗？童清这个反应对她自己可是十分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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