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亥年五月二十五,戌时二刻。

荡寇将军府福宁院东跨院,人头攒动。

整个邵氏东府,能来的都来了。

连卧病在床多日的老夫人何红莲,都叫孙儿邵玉昭给背过来了。

何红莲是邵氏头一个发现小郎君向阳不对劲,怕不是生病,是走了魂的人。

她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人老了,经见的世面多了,平日又好听些神仙方志消遣,因此上,在向阳端午节在大河上游龙舟时落水,叫人救了送回来后,她来瞧了,就觉得向阳这无知无觉闷头大睡的样子,不像是落水吓到了的模样,倒像是落水吓丢了魂,便叫邵玉衡赶紧带着他去落水的地儿喊魂。

在乡野之间,是有喊魂的说法的。小孩子灵性惊觉,神魂还不稳,容易吓掉魂。在哪里掉了魂,就把孩子背过去,叫他的名字,把魂叫醒了,就能回身了。

可惜,子不语怪力乱神。邵氏上下,信这个的不多。

小郎君落了水本就受了惊,这一百多里路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不紧着寻医问药,难道倒要把孩子再赶上一百多里路送回大河上去叫魂不成?这不是折腾孩子呢吗?

便是邵志坚,也觉得他娘有点过于迷信了。

于是何红莲的提议便搁置了。

等到第二日下晌,向阳还是百叫不醒时,大家才惊觉不对劲。

好好的小娃子,竟似变成了一团索饼,软塌塌的不成样子。拉起胳膊胳膊软绵绵,摸摸腿脚腿脚软绵绵,想扶着坐起来,或者抱起来,脖颈子撑不住,前俯后仰东倒西歪。想叫他站着撒尿,他直接软塌塌的往地上瘫。全身跟没了根骨似的。

大家这才慌了。

再去寻方士,已经晚了。

都说都过了一昼夜,这丢了的魂,怕是不在了。

从此便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开始还能吃几口粥喝些茶水,后面连吞咽都难了。

莫说秦穗穗心狠,为母不慈,放弃亲儿。实在是他那个样子,瞧着也委实不成了。就连仆佣们都私下里指指戳戳,觉得他也就比活人多口气。

有那等年纪大的婆子,私下里还嘴碎的讲,人呐就活那一口油气,但凡不是横死的,生老病死走一遭,总要干熬着把那口子油气消耗殆尽才会死,小郎君啥时候这口气吐出来了,啥时候就走了。

听过的没有不信的。

但凡他看着还能有好转的机会,仆佣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他。

只是亲长们不肯放弃罢了。

邵志坚和邵玉衡一直在发动亲朋故旧,寻找能人异士,企图将他救回来。

前前后后寻来了十来个,都是摇头叹息。

终于在五月十二,寻到了一个周游天下的方士,说来还颇有点渊源,乃是代郡方氏家主方洄的叔叔方谦。

邵氏与方氏一直有通家之好,定襄郡贫瘠,粮草多依赖四邻襄助,代郡方氏年年都支持两万石粮草,算是定襄郡大恩人。

因此方谦在雁门君凉城落脚时,凉城守将窦长缨,乃是邵志坚嫡亲的妹夫,之前得了邵志坚传过来的加急求救信,就开始全城寻找方士。等知道城里来了方家的老祖,抱着万一的希望求上了门,方谦也深以为奇,这才收拾行囊来定襄郡清水河县走了一趟。

没想到方谦在瞧了小郎君后,说小郎君不是简单的离魂之症,怕是魂魄已不在此世间,需得摆上道场,上穷碧落下黄泉,仔细寻一寻。

五月十五那日,道场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毕竟只有邵志坚、邵玉衡、方谦和一个昏迷的邵向阳在,只知道门开了后,邵玉衡跌跌撞撞把儿子送回房,交代一句要出门寻神医,便直接带人套马走了。

方谦则右眼血流不止,整个人俨然遭受重创,昏迷不醒,被邵志坚带人送进了客院常思院,到如今还不曾醒来。

因着方谦在邵家出了大事,盘桓在定襄已有些时日的沈氏族人,打探到方谦如今情况不妙,怕是不行了,猜度方氏和邵氏怕是要反目成仇,因此格外兴风作浪,要借此威逼邵氏低头,将邵玉昭庶长子小五郎交于嫡母沈娉婷抚养。

而何红莲,因着自己当初没坚持叫儿子去请方士为向阳喊魂,而坐下了心病,加之担忧重孙子一睡不起,蹬腿扔下父母亲长西去,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因此跟着茶饭不思,一病不起。

邵玉符为阿奶和大侄儿定棺椁确有其事,一则想冲一冲喜,万一能管用呢?便是冲喜不成,难道能叫阿奶和大侄儿凄惶下葬?

如今何红莲听说重孙儿有了好转的迹象,是必得亲眼来见一见的。儿孙不愿叫她折腾,只劝她说过两日向阳好了,自会来向她磕头请安。

不想听了这话,她老人家心里反倒咯噔噔的,越发疑心是骗她,哄她高兴的。

邵志坚无奈,只得叫二儿子邵玉昭充了脚夫,将她一起背过来了。

等进了福宁院东跨院正堂,邵志坚和牛秀琴将她从邵玉昭背上扶了下来,邵玉衡亲自打了帘子,接过手扶着阿奶向床边走。

郭妈妈把蜡烛挑亮了,晚翠搬来绣墩放在床头,伺候老夫人坐下,才打起小郎君蚊帐,叫老夫人仔细瞅瞅小郎君。

小郎君脸上因着下晌是吃了药和奶茶的,因此脸上有了些血色。

他如今睡着的动静,就不似前些日子吓人了。

只见他嘴巴小小的裂开,微微的打着鼾,拳头也是攥紧了的。摸了摸手脚,也是暖呼呼的。

这是全身气血筋络,都流通起来了。

手指按上手腕,能清晰感觉到脉搏。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