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长安郊外。

秋天是适合发饷的日子,因为秋天农民们才能搜罗到最多的粮食和种子。

但大唐所征之粮米、布帛与金银,应付边军之需已经显得捉襟见肘。

而只有精锐边军,一季方得一饷,而征募之卒,可能要到一年才能领一次军饷,甚至三年。

大燕京兆尹田乾真看着手中的书信,气得手有些发抖。

“崔乾佑这么干,是脑子被驴踢了吗?”这是田乾真在阅读完后,对信使所咆哮的第一句话。

信使跪下解释道,“崔帅实属无奈,潼关已无粮食,西来长安也肯定供养不住,崔帅已请示陛下,陛下允肯其率军北上攻取河东诸郡。”

长安还在打仗,守在潼关的崔乾佑却一声不吭跑去打河东了,安禄山还同意了。

“丞相不是建议把关中各地区的田产和荒地用来代军饷,给养士卒了吗?”田乾真无奈地道。

“陛下未允,反斥责丞相。陛下以为此举将使大军斗志消沉,滞留关中,不肯前行。”

“滚吧。”田乾真挥手,第一次觉得大燕的前途有些灰暗了起来。

供养长安的粮饷很多是从外地运来的,而自从燕军得了长安,狠狠抢了几笔之后,就发现这长安变成了一个赔钱玩意。

长安里的人要吃饭,守卫长安的军队要吃饭,但长安附近的田地已被战乱破坏,这个秋天是养不起他们的。

孙孝哲那个蠢货说杀光长安人就好了,田乾真当场差点剁了那厮。

屠了长安,大燕真就是流寇了。

大燕可并非是胡人的大燕,更像是胡人与关东部分失意士族的联合体。

燕军大将薛嵩是薛仁贵的孙子。

那跑路的崔乾佑,甚至还是博陵安平人——博陵崔氏可是山东士族望姓,虽不如清河崔氏显赫,但也出过宰相的。

大燕也非常割裂,有的人到一处抢一处,但也有极少数的人试图重建天下秩序。

河北是非常割裂的,跟着安禄山造反的是河北人,颜真卿振臂一呼,起义造安禄山“反”的也是河北人。

天下,也本就是分裂之局。

……

“长安诸将皆为天下英才,崔帅说他相信诸位。”信使用生硬而肉麻地恭维说。

看着信使离去,田乾真在心中冷笑着。

崔乾佑其实是怨自己破了长安,却受众人排挤待在了潼关。

李唐有内讧。

大燕又何尝不是?

但这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造反前看不清,造反后还更看不清了。

田乾真骑马走上了山坡之上,高坡下的田野上,几名衣衫褴褛的农夫农妇,怯生生地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黄牛,还有个包铁的木犁。

他们站在田乾真下面,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挥着锄头刨着坑。

他忽然感到一阵茫然。眼前的这些农民,原来也和河北的农民和一模一样。

一耄耋老翁,颤颤而出,频频向田乾真鞠躬作揖,带着恐惧的情绪轻声道:“吾等乃河南之民,闻大燕京兆尹召流民垦殖,且许以庇护,遂至此荒芜村落,欲重开垦土地。但没想到打扰到军爷了,实乃冒犯。”

田乾真一愣。

远处的关中沃野,原来已沦为了荒芜之地。有白黄野草丛生,迅速侵占一切地方。曾经的篱笆木栅,都已被马蹄践踏得凌乱不堪。村落房屋坍塌,破败之状尽显。水井滴水不存,俱已风干。

但竟然这么快,就有人来重建屋舍、田庄、水井。

原来纵使希望如微茫之种,也能在疮痍之地生根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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