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驱魔司,瀑布密室。
听到脚步声,垂莲子一对灰白眼珠渐渐浮出黑色眼眶。
来者不是别个,正是他的关门弟子,朱袭明。朱袭明天赋异禀,本来有望成为绝色空最强的驱魔人,将来继承他的衣钵。可惜不听教诲,终惹杀身之祸。
朱袭明脱掉魔骨,一只膝盖跪在地上,目光切切,看着他的师父垂莲子:
“师父,弟子接您离开帝都。”
垂莲子微叹道:
“我不能走。我走了驱魔弟子一个都活不了。”
“师父。”他央求道,此番躲避红鹰守卫潜入驱魔司,为的就是救恩师出都。
垂莲子非但不走,接下来的话叫他永世难忘——
“你祭骨梭罗,体内黑气纵横,终有一日暴体而亡,届时八转红鹤流于世间,落进宵小之手,恐为祸天下……”
“不如,先将八转交于为师。等为师出关,请王上感念你多年斩妖除魔的功德和献出八转红鹤的诚心,你或许,还有重回帝都的一天。”
“簇!”,烛火照亮心室所有晦暗的角落。朱袭明好像明白了师父为何这么说。
“您所求一直是八转红鹤……对吗?”
良久,沙哑的声音响起:
“袭明,你十二岁进入驱魔司,拜在老夫门下,五十一岁时,也是在这间密室,你问为师,什么时候可以修得全全仙身,我说只要你努力,很快。”
“后来,你修成仙身,心性极端,为师劝你不要放纵。可是袭明,你都做了什么?”
“手书三千言,跪在王城前。说什么‘天下万物,以柔感之’,‘君王无事,则天下无事’……字里行间洋洋洒洒——嚣张,狂悖!”
垂莲子石刻般瘦干的脸上布满阴郁和怨恨:
“这是我教出来的弟子?这是驱魔司天才驱魔人、帝都守护者、名扬四海的红鹤仙人能够说出来的?”一卷衣袖,翻身而起,食指指向朱袭明鼻尖,声音穿透四面轰鸣的百米飞瀑:
“大虫魔本该死在我的降魔阵下!紧要关头,杀出一把鹤灵剑!”
“朱袭明,没有我的降魔阵,你拿什么斩杀妖魔?”
垂莲子怅然,抬起头,缓缓摇了摇,咬牙道:
“《八转图》……虫魔妖丹八转图,我等了它三千多年……费了多少人力财力寻找它的蛛丝马迹……”
“为什么老天偏偏要我最心爱的弟子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朱袭明,你扪心自问,当真配得上这绝世仙法吗?”
“一个半仙之体,居功自傲,以下犯上……一个魔物……凭什么!”
黑焰冲天,瀑布狂泄,声如妖雷,形神疯癫。
一对红骨顶破垂莲子枯瘦的背脊,不断生长,骨翅奇形怪状,犹如结杂枯枝,在半空耀武扬威。
垂莲子,驱魔司八千九百岁的仙人长老,在无尽的询问与怨憎中,彻底入魔。
朱袭明痛彻心扉,无可奈何。
“弟子有一事不明。”
“问,反正今天你必须死在这里。”
“五年前,您派我去悬崖魔村。入村后,我无故晕倒,醒来杀尽所有魔物,回驱魔司复命。我问您晕倒缘故,当时您说,驱魔人总有劫数,这是心魔渐生之兆……降服心魔,是我以后三千年的功课。这一切……其实跟梭罗魔骨有关,对吗?”
“哈哈哈哈!”垂莲子狂笑不止,血红的眼睛流淌出红色液体。
“袭明啊,你总比别人敏锐,多疑。你我师徒一场,事到如今为师最后提点提点你——悬崖魔村,魔物横行,肆意屠戮驱魔人、凡人,为何,这个小小魔村从未有过一条落网之鱼?光凭一张结界,怎能挡住你的仙法?红鹤仙人,梦力无双,袭明,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你的梦,告诉你了吗?”
朱袭明浑身一颤,差点站不住脚。
“是……禁术……”
他哭了。
“你对我施了拿魂术,将我的记忆抽去……师父,为什么?”
举目四望,这间密室里,垂莲子告知他秘不外传的心法,帮他理顺乱窜的真气……
师徒二人研究仙法,融炼仙药,著写仙书……
一幕幕,在此刻化作千把尖刀,将他的灵魂凌迟、再凌迟……
垂莲子沉默地看着伤心欲绝的弟子,良久,嗓音沙哑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袭明,你该还了。”言罢,骨翅间飞出一排漆黑的尖锥骨刺。
朱袭明身体本能几个闪躲,往瀑布外逃去。
你见过蚂蚁吗?
点大的蚂蚁,当它们被关进盒子,会以为自己永远走在一条崭新的道路上。
瀑布无尽,一层接着一层,首尾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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