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李昧自述途中与白羽妇人交手经过,长风道长不安地搓起了双手。

长风道长当年乃自带产业投入青峰山门下,并非嫡传一脉,故对李昧不必论辈而称。

“李公子,”此时他满是关切地说,“老道虽不常去青峰山拜谒,但对公子英名早有耳闻。公子既是先太师高徒,又在江湖中享有侠誉,着实令人钦佩。不过这花毒厉害,公子还应早作治疗,待身体康复再查赵使遇刺一案不迟。”

李昧笑了笑,“多谢道长关心。赵使遇刺一案,关键在于查明白羽妇人身份,如此便可探知她受何人指使。此事急切不来。而我受这花毒,却需寻那药王求治,也是急不来。”

道长一听,“公子要寻药王?”

“是啊,此毒唯他可解。”李昧一脸无奈地说,“可惜药王远在九界山,匆匆难寻,所以我准备先去无明殿了却公务,随后便去九界山问医求治。”

“哎哟,公子怕是有所不知。”道长搓着手说,“老道日前偶有所闻,称那药王去岁便已离开药谷外出觅药炼丹。此时他人可能不在九界山。”

“你知道药王近来身在何处?”李昧忙问。

“那倒不知。”长风道长摇头道,“不过,附近百花山庄近日来了位隐士,他或知道。”

李昧一听,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马上便请道长安排带他去趟百花山庄,求见那位隐士。

见李昧急切,长风道长也不敢怠慢,答应立刻就带他去。

不多时,马车再次出发,在长风道长的指引下驶往百花山庄。

途中,李昧又向道长仔细询问了那位可能知道药王下落的隐士是何来历。

道长坦言,他与那自称“樵叟”的隐士其实也只得一面之缘。

原来这樵叟与此间百花山庄主人沽翁是故交,近来刚到此地小住。而就在前些日子,沽翁曾引这樵叟来过一趟慈云观,与长风道长交流棋道。

论交情,倒也谈不上多深。

而说到山庄主人沽翁,长风道长更是提请李昧要先有思想准备。“这百花山庄主人性格怪诞,虽出身高门,却举止流俗,到时若言语有所冲撞,还请公子见谅。”

李昧淡淡一笑,“无妨。”

为了不至让长风道长为难,李昧接着又宽慰他道:“此去只为向那樵叟打探药王行踪,无论此间主人性情如何乖张,言辞如何鲁莽,李昧绝不介意。”

“公子宽宏,那我就放心了。唉,说起这位在此作客的樵叟,老实讲,虽与我下过棋,但也仅此而已,就连他是何方人氏,真名实姓为何我也不得而知呢。”老道长叹息道,“一会儿见面,如何打听药王之事,还请公子自行掌握。老身怕是未必插得上嘴,帮得上忙。”

“道长勿虑,李昧自有分寸。”

不多时,马车来到绿树掩映,花团锦簇的山庄跟前。

长风道长前去叩门,请人通报。

听说是慈云观长风道长携青峰山李仙师到访,百花山庄的主人显得十分热情。

他踏步而出,高声吆喝,嗓门大得如同穿街走巷的挑担小贩一般。

此间主人身着烟灰半袖宽袍,腰襕外出,襟扣松开,露出毛茸茸的胸脯。再看他半捧虬髯风中凌乱,一头灰发任意披散,赤脚趿一双软耳毛边草鞋,年纪应该已过花甲,却犹是红光满面,身板笔挺,如同传说中放浪不羁,恣意狂狭的世隐地仙。

一见之下,李昧心里对此人已先有几分喜欢。

看来果如道长所言,这位名唤沽翁的庄主性情率真,放浪形骸,丝毫没有高门世家的架子。

“当年顾太师指腹收徒,御赐道号“无尘”,美名传于四海。今日能得李公子登门,哈哈,我老头子也算是得偿所愿,当把酒一叙。来来来,公子随我里面请。”

“沽翁请。”

生性洒脱的沽翁也不讲究,与长风道长抬手行了个礼,便甩手一挥,当先领路。

百花山庄占地不大,但却建得井然有序,布局考究,亭台楼阁兼而有之。

沽翁带着李昧和长风道长走在前面,丙儿和青伶跟随其后,进了庄园,便直奔翠竹林间一栋宽敞大屋。说是大屋,其实这栋建筑并无窗户,围绕一圈全是推门,应算是座开敞大厅。

厅里设了几案坐榻,另有一扇薄纱织就,隐约通透的巨幅屏风。

作为主人,沽翁背靠屏风而坐,而他的左手位置,已有一名年纪与其相若,脸庞却极其清隽的长者。长者银发束绾,纶巾披肩,此刻亦起身与进屋的客人拱手致意。

不用说,他便是已在此作客多日的樵叟。

待宾主双方全都落座,两名长发齐腰的女仆便开始陆续端上食盏和酒具,依次摆在每位客人面前条案上。食盏里有熏干的熟肉及各色糕点。酒具则各一只炭座酒壶,一只酒盏。

看来此间主人的待客之道向来都不是茶,而是酒。

李昧平时不太喝酒,但如果要喝,也能喝。

而且他话少。

跟百花山庄庄主这样热情奔放的人一起饮酒,若是话少又能喝,便能听闻许多有趣的事。

期间长风道长倒是几次都想提醒李昧此行目的,让他该问啥就问,但咱们李公子却是一副悠然自得之态,只管频频举杯,沉浸于觥筹之间,他便也没好多说什么。

喝到兴起,沽翁就像打开了话匣子,阴阳八卦,奇门遁甲,无不头头是道。讲着讲着,不知怎么又讲到了青峰山,讲到已故顾延太师的“解鞍封戈,与民生息”之策于当前仍有现实意义。

大概因为倾述对象是李昧,是顾太师指腹所收关门弟子的缘故罢。

“天授君权,以治万民,奈何民不可择君,唯望其有仁乎?若君无仁德,甚而窃国,合当为万民之不幸,亦或为天地之不仁耶?”

讲到动情之处,老头子眼里竟闪现出点点泪花。

此时,李昧听见“扑拉”一响。扭头看去,却见这一席话竟差点惊掉长风道长的酒盏。老道长手忙脚乱,酒盏是抓住了,可酒却泼了一地。

非议朝廷可是重罪。

再看沽翁,对此却全不在意。他手举酒盏如敬天之状,嘴里仍嘀嘀咕咕,不知说啥。

见沽翁独自沉湎,根本没顾及到客人感受,一旁的樵叟便替他解围:“沽翁乃性情中人,口无遮拦,让李公子见笑了。”

李昧闻言,拱手道:“沽翁所见,李昧深有同感,却无可笑之处。”

“李公子也认可沽翁之见?”樵叟问。

“君乃天地之表。君不仁,则天地不仁。天地不仁,则民生涂炭。此公理也。”

这时,沽翁擦了擦眼泪,噗嗤一笑,“看,我说吧,能得先太师青睐,无尘子绝非常人。”

说到这里,沽翁似乎又乐观起来,“唉,可惜大好酒局,友朋贵宾,却少了佳人起舞助兴。这荒郊僻野之地,还是怠慢诸位了。”

李昧刚想客套两句,不料樵叟却接着道:“想要佳人助兴,这有何难。”

说罢,他便将一名侍女招到跟前,向她要了白纸、剪刀,叫去取了拿来。

大家还没弄明白他想干嘛,侍女很快已将客人要的白纸和剪刀拿来了。

樵叟接过剪刀,就在那张白纸上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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