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元隆二年,十月初一,立冬日。

京师长安城。

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有东西二市,一百万人口,繁盛举世无双。

但也并非所有的坊都住满了人家。

皇家居住的宫城、百官官署所在的皇城、汇集天下货物的两市都在城北,居民也聚集于此,故长安城越往南,人口越少。

城南三列三十个坊,自前朝兴建长安城至今三百余年,已渐渐人烟稀少,其中有一些已成了废坊,无人居住,房倒屋塌,坊里荒草丛生,只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把他当作容身之所,连夜里巡视的金吾卫也懒得从此经过。

自南向北第三列,天街朱雀大街西第四坊通轨坊便是这样一座废坊。

日已西斜。

裴豫从通轨坊半开的坊门走出来,看着手里的两只肥大兔子,很是满意。

宋神医说,野兔肉性热,壮筋骨,对风湿骨病有好处。

每到秋冬,妻子的腿脚就疼得愈加厉害。

通轨坊里已经没人住,但满坊一人高的野草里,兔子泛滥成灾。

裴豫喜好射猎,但公务繁忙,根本没有出城一展身手的工夫。

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时不时在离家三坊地远的废坊里射射兔子,既能练箭术,又能给妻子打几只野味补身体,一举两得。

冬天日短,眼看就要天黑。

裴豫背着弓箭,提着兔子匆匆往北走,回崇贤坊自己家中。

裴豫走到崇贤坊西门,正要进去时,忽然一阵风吹来,带来一阵酸汤面的香气。

裴豫脚步放慢了下来,忍不住咕噜一声,吞了一下口水。

他是河东裴氏一族,但妻子是长安人,家中仆婢厨娘都是长安土生土长。

裴家日常饮食,全都是长安的做法。

这么多年来,裴豫自称已经吃惯了。

但几个月前,一街之隔的长寿坊东门里新开了一家小食店,卖一些面食。

裴豫第一次闻到味道便惊喜不已,垂涎三尺,立即去吃了一碗,味道虽然一般,但确是地道的家乡做法。

店主许三娘是个年轻寡妇,和裴豫是同乡。

许三娘的丈夫来长安经商,不幸遇到变故身死,家财也破了。

许三娘孤苦无依,也没有儿女,只有丈夫在长寿坊东门留下的一座宅子。她便在大门口支了摊子,做些烙饼、蒸饼、汤面卖,以此谋生。

裴豫一来满足口腹之欲,二来念在同乡份上,体恤许三娘寡妇孤苦,想多照顾她生意,便时常去吃一碗。

但他在外面吃了,回家便吃不下,几次三番,妻子起了疑心,稍一询问,便知道了他的去向。

裴豫为了避嫌,已有好一阵子没去光顾了。

今天午后他在通轨坊里纵情射猎,大费体力,这时闻到酸汤面的味道,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到了嗓子眼,再也压不回去了。

裴豫双腿不由自主地拐向了长寿坊。

“裴大哥,好久不见你来,这阵子忙些什么事呢?”许三娘见裴豫来,笑着用河东方言和裴豫寒暄着。

她知道裴豫是自己的同乡,就住在对面的崇贤坊,但裴豫每次来都独自一人,穿着朴素,有时还带着弓箭和猎物,许三娘并不知道裴豫是做官的。

若是她知道了,裴豫再来吃汤面,或许就有些不自在了。

“一些琐事,琐事。”裴豫坐到棚子下,兔子和弓箭随手放到一边,也说着一样的方言,“就来一碗汤面吧!”

不一会,许三娘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裴豫一看,不由烦恼起来。

这一碗说是汤面,但许三娘对裴豫这位同乡另眼相看,碗里满满全是面,没什么汤。这一碗吃下去,回家之后晚饭又不用再吃了……

旁边的食客见到裴豫面前这碗面,心里都和喝了老陈醋一样酸了起来。

“喂,老板娘,我也要一碗那位客人那样的面!”

“你瞎起哄什么,面比你多怎么了,人家说不定还不用付钱呢!”

“哦?那凭什么?”

“凭什么?你没见人家带着兔子来的?你有吗?就你那个长相,带二斤肉来老板娘也不稀罕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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