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心中冷笑,就见姜略上前一步,微微欠了欠身:“末将这里,还有一道圣旨。”说罢,他取出黑牛角轴并纯白绫的圣旨,将之摊开,以毫无起伏地语气,陈述着圣旨的内容:“彭泽县令裴熙,玩忽职守,现罢官去职,羁押归京。”

裴熙早猜到有这么一出,波澜不惊地接了圣旨,便有卫士拿着绳索走了上来,打算将他绑起。秦恪却似被大锤重重敲打脑袋一般,见卫士居然敢绑裴熙,他回过神来,忙道:“住手!这,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他这么一喊,动手的四个卫士真的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地望着姜略。

北衙军直属圣人,并不惧怕一个刚刚恢复了皇族身份,却半点权势都没有的光头皇子。他们惧怕得是秦恪如今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唯恐得罪未来的帝王。

沈淮没想到秦恪与裴熙的情分竟如此之好,不知该说什么才两不得罪。沈曼有心打圆场,偏生方才大喜,她的精力有些不济,还未想到说辞,便见秦琬微微一笑,温言道:“这三年来,裴使君对阿耶照拂良多,还望姜将军与沈县公通融一二,将裴使君的羁押之所安排在县公毗邻的房间,方便阿耶前去探望。”

听她这么一说,沈淮也反应过来,忙道:“殿下仁德!”

秦恪见状,知圣意无可挽回,方才是自己冲动了。

能给裴熙争取到一路上的优待,让他不被粗鄙的兵卒折辱,已经是看在秦恪的面子上。饶是如此,秦琬还怕他们说一套做一套,否则为什么要让裴熙被关在沈淮的房间旁边?

裴熙允文允武,让他被关在秦恪的房间旁边,姜略肯定不会同意;沈曼和秦琬是女子,姜略不可能担让她们名节受损的风险;若关在姜略房间旁边,裴熙没吃苦头却反咬一口,姜略也很难做。算来算去,竟是放到沈淮旁边最佳,这样一来,谁都安心了。

知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秦恪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回长安后好好向圣人解释,裴熙并未玩忽职守,隐瞒不报。相反,旭之殚精竭虑,千方百计才将密信送出,怎能平白担上这么大的污名?

姜略能做到圣人心腹的位置上,忠心耿耿是必然的,心思也不会像外表展现得那么死板。知晓裴熙和皇长子的情分不同往常,秦琬又圆了场,让步到这份上,处处都考虑到了,他岂会死抓着不放?只见他点了点头,打定主意不让那些眼皮子浅的家伙去看守裴熙,得从自己的心腹中挑人,不得怠慢半分,面上却正色道:“殿下仁德!”

“另外,还有一件事。”秦琬瞧了瞧沈曼,轻叹一声,眼角眉梢就拂上了一抹伤感,“我的弟弟……”

才说了这么四个字,她就低下头,右手用力捏着衣襟,喉咙仿佛被什么梗着似的。过了半晌,她的情绪才平静了一些,声音也没那么哽咽:“这三年来,一直是一位孙姓道长和他的徒弟们为弟弟做水陆道场,日日为他诵经祈福,让他得以平安转世。”

幼子的死是秦恪与沈曼夫妇心底的伤,一提就痛,是以秦恪下意识地望着沈曼,见妻子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搀扶,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为她顺气,无暇他顾。

纵早有心理准备,听见沈曼生得是个男孩,这孩子却夭折之后,沈淮的眼前仍是一黑。

姑姑脸色蜡黄,病弱消瘦,年纪又大了……若幼子的夭折与刺杀有关,倒还勉勉强强,若那件首饰的事情也算在其中……

皇长子的嫡幼子逝世,无论放到哪里都是大事,姜略自不会拒绝,忙道:“小郎君的法事,自然是不能落下的。”这便是答应带孙道长和他的徒子徒孙们上路了。

“至于旁的人……”秦琬沉吟片刻,瞧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程方,略想一想,竟露出涩然之色,“罢了,我们一家在这地方也无甚熟人,就这样吧!”

她本有心带张五等人回京,这些人油嘴滑舌的很,三教九流都混得,又没甚出身,人生地不熟的,只能依靠他们。但转念一想,这天下想飞黄腾达的人多得是,没必要就顾着一两个。张五等人帮程方办事,打听消息的情份,用他们这些年来购置的田地还就够了。反正这些田产本来就记在这些人名下,明面上挑不出错来,再说了,他们一家是被流放,不是郊游。带两个侍女,可以说是照顾阿娘;带个道士并几个徒子徒孙,还能说是为了弟弟一路走好;再带旁人……未免太过招摇了。

见秦琬遇事冷静,有条有理,沈淮悔得肠子都青了——若是姑姑的儿子能保住,哪怕姑姑的身子不大爽利,有这么个厉害的闺女撑腰,那孩子定能平平安安活过前十年。男孩子嘛,小时候不容易养活,大了个个皮实肉壮,活蹦乱跳的,岂不更好?

察觉到沈淮的痛心疾首,秦琬面上未显,心中却有些不悦。

怎么,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竟及不上才活了几个时辰的弟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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