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疾孤破流离,这一游便是三年。

三年前稷门镇每个月有一次集市,三年间随着来镇里落住的人越来越多,如今的集市缩短成了一周一次。

初春的早晨,寒风催眉。

天刚蒙亮,一个闪着担子的中年老汉,由小镇东门急步而来,他穿过几杆人影,找在一棵大青树前将担子放下。沉甸甸的二担大米面上用枝叶简易盖着约莫百二十斤,该是去年秋收未来得及变卖而今挑来换些银钱的。奇怪的是,那老汉先是抬头在那大青树上似乎找些东西,似乎又找着了,方才肯将重重的担子放下。

米老汉长长地舒了口气,伸展伸展了身子。朝着青树一旁的小面摊吆声便道:“唉,老黄牛,你这把老骨头怎的还没死。先来碗没腥的压压肠,多点油汤。”

面摊的摊主也是一名老汉,他姓油,镇里的人都叫他油老汉。油老汉就像没有听到米老汉的吆喝声,并未转过身来。

米老汉面容范奇,微一皱黝黄的脸皮,又道:“唉!你是聋了还是给冻哑巴了,”话未说完,油老汉突然转过身来,“砰”的一声,他将一碗已经烫好的牛汤面猛地拍了在桌上,板着熏黄色的脸,眼睛微微一撇,自又转了回去!

米老汉眉间一紧面容更加的奇怪,他很快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端起桌上那碗牛汤面坐到一旁的长凳上自顾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还嘀咕道:“熏牛皮这是怎的了,竟整的这么大的脾气,难道也是叫那个小鬼闹的?也不放点葱沫,真是越发小气……”声音虽是低喃,却没叫油老汉少听得去。

一碗热气腾腾的牛汤面叫米老汉没几口功夫便捞了个精光,他正滋滋地喝着美味肉汤的时候,突然左手猛地在桌上一拍!右手端着的青碗随即翻落,他猛地身起!青碗在桌上打转,汤汁洒得哗啦一片,只见手指大青树的方向厉声道:“什贼?又偷我米!”

天色青灰尚未明晰,仔细一瞧确有一支长棍从树干后方伸长出来,长棍的一头确实是在一下一下地戳那担子中白晃晃的大米!

几经的路人都给这忽然的一响和喊声吓了一大跳。

呵喊声中,青棍掉落,一粒粒晶莹的米粒顺着棍口流将出来,丁零洒落的大米映着炉火的薪光、透着洁白的米光,一个瘦小的灰色身影一溜烟儿地往青树后方的巷道快闪而去!最后只听得那青棍当啷落地,和那支本在桌上打转的青碗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也是这当啷声中,米老汉已追了出去,等油老汉转过身来,已不见了米老汉的身影,只见得地上的两片摔碎的半碗!

静谧狭长的巷道内灰暗朦胧而且潮湿。米老汉仅仅追入些许便停住了,暗道:“只听说这次冬季给冻死了不少的人,镇里早有传说:那小鬼诡异异常不似常人,百年难遇的寒冬竟然也没将他冻死,这小鬼,命还真大,该真不会不是人吧!”他想到那身体白皙头发异白的少年,身子就不由打了个寒颤,又道:“听那肥婆娘(菜摊的胖妇)说瞧见后山的坟地常有黑影闪动,说是像有人在扒死人肉为食!不然的话谁会在大冬天的去刨别家坟尼?算了!”米老汉虽然向来看那胖妇不大顺眼,听她的话也从来不当真数,可转念又想到今年恶寒,食物短缺,没准这次真多而假少一点。他越加想着,后背也不自觉的有些发凉,双脚更像重得陷在这巷道的石板中不听使唤,怎么也再不想往前一步。而正在一处僻秘的角落,一双瘦瘦的眼睛紧盯着米老汉的动静,直到看着他转身离开,少年的心中才有了几丝松懈。

米老汉回到青树旁捡起地上的长棍,一节中心给掏空了的竹棍,正好将米从一头输向另一头。嘎吱一声,他将竹棍折成了两段。

一旁菜摊的尖嘴胖妇一面的得意,一面打趣一面嘲弄。米老汉也不去理会,蹲在地上自顾捡着地上的大米,他刚要起身,见油老汉已来到了他的身后,手上揪着一对青色的半碗,说道:“这便怎的?”米老汉双肩一沉,叹了一声,不好气地道:“一便算,一便算!”这“一便算”该是同去年欠下的几次面钱也一并算上了。油老汉把两片碎碗撂在米担子中,兀自嘬着嘴转身朝面摊去了。

少年疾知道米老汉不肯追来,这便来到尾巷另边的集市寻找吃的,这一次,他已经三天半没吃过东西了。他躲在草房里饿得前心贴后背时候听到动静,从二层草堆中正好探见挑着担子的米老汉从远处经过,他灵机一动便寻了根干竹棍子,将其从中间破开一分为二,再将芯子去掉,最后合拢又用布条捆扎好;他知道米老汉经常摆摊的地方——上一次,便是躲在那青树上用钩子偷偷钩走米老汉的菜品,还险些被米老汉抓到。这次他便悄悄的躲在巷子的暗处,等待时机……

天色已渐渐明晰,少年疾腰间带着的黑色袋子装着他刚刚从米老汉那里得到的“战利品”,数量不多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随着他地走动在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他的屁股。少年疾就好像从来不会长高,四尺出头五尺不到近乎和三年前没啥区别,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看起来却更瘦小了一些。他始终穿着一套黑灰色的衣裳,是壮儿的衣裳,衣领处多出一片拼接的黑色布帽,是张妇特意为他缝的,只是这衣裳如今已认不出他本来为黑布的样子。衣裳穿起来衣长还算合适,但宽处却惨不忍睹,就像是猴子穿了大象的衣裳极不合身,但也别无他法,他好像也只有这件是最“新”的了。

时日长了,镇里镇民看到他,虽然仍觉得他的外貌诡异异常,平常饿极了也会小偷小窃一些食物,捡一些坟前供奉的散食,靠打老鼠耗子来解决温饱等等似乎都习以为常了。太多的也不去驱赶,不会把他当做小乞丐而加以施舍,只是如果惹祸到自己头上时候随意的驱赶几下,对其的态度早已任其自生自灭。但也有比较好心的,看他常年瘦苦无依,总有一些会加以怜悯之意,偶尔会在自家门口某处“随意”放点剩食剩饭,虽然为剩饭但也不坏不腐尚能食用,但运气不好了,总有一两只恶狗先抢了去,或被那些顽皮的孩子看见了将它踢翻在地。现在也只有这些可恶的不知谁家孩子愿意戏弄与他,趁他不备的时候从远处朝他扔石头泥巴,叫他妖怪怪物,以此,少年疾也早已习以为常。

此时天色已渐渐明晰,赶街摆摊的小商小贩多了起来。最近半年,稷门镇的集市上增添许多少年疾不知道的生面孔,稷门镇也比三年前更加的热闹了许多,但对于少年疾并没有什么是吸引他的,他“没空”在意别人的把戏。但除了一个地方,就是稷门镇中央的彩亭,也是最近半年,每月十五在那彩亭里便会有一个先生在那里说书,他最喜欢听蓝袍先生讲故事。

少年疾戴着黑布帽将头埋得很低就很少有人能看到他的白发,一个街边游逛的“小乞丐”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引人注意的。他腰间的黑色袋子只装了一小许食物——便是新鲜的将才才从米老汉那里撮来的大米,随着他走动像一只大手一下一下拍打着不懂事小孩的屁股。少年疾东瞧西见,到处找寻可以吃的,可这么早这么冷的天根本没有人将剩菜饭放在门边。少年疾胡乱地走了一阵终于找了一处地儿坐下,多摸着从宽大的灰色衣襟里掏出一个黄色的面饼,面饼还冒着热气,指定是刚才路过包子摊的时候顺的!他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可是没等黄饼的咬线下到一半,便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那似男似女的声音怪道:“唉呀呀!哪儿来的臭苍蝇,赶紧离我的茶簸远点儿,可别弄臭了我上好的普洱……”少年疾匆匆忙忙却没想竟无意间坐在了茶叶店普老板的店门前,那可是镇里出了名“没名气”。

没名气的普老板像是从店里跳了出来,一边大叫一边使劲地驱赶,真把自己当成了苍蝇。除了少年疾的无奈还有尴尬的路人也把这骚操作看得目瞪口呆,那表情指定没有任何抠搜的形容词可以形容。少年疾匆忙蹿出人群,一阵疯狂小跑来到了小镇的南门,在许多个孤独无措的日子里,他最经常来到这里。这里偏而僻静,比起东、西两门的熙熙攘攘这里可谓冷的可怜。稷门镇的东门连着临淄城,西门通往稷山,北门可去海渔村,而这南门虽然也同其他三门一个样儿,却不比其他三门热闹,这一次又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

南门以青砖为基筑成,连着的是一条长长的旧官道,也是只有在这南门之下才立有一对雄狮。

——沧桑的石狮。

少年疾习惯的将满首的白发用布帽掩住,依墩坐下,肩倚着石像的石墩,他躲在石像的内侧,尽管还是容易被人看见,但他只觉得十分安全。他摸了摸怀里又伸手摸后背,接着把全身都找了个遍,刚被咬了两口的黄饼却摸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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