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墨上辈子就不爱上学,发自内心的。但她并不讨厌学习。

她喜欢将一样东西慢慢掌握在手里的感觉,踏实、满足,比起结果,她喜欢这个过程。

上辈子大学课业闲余,她学画画,学剪辑,学着去写公众号推文,学钩针……她学得杂、零碎,有些只是粗浅掌握后就放下,所以也有好多人问,那你学来有什么用?

祁墨说不是的哦。

学习只是学习,她可以被强求,学习的用处被世俗规则圈定。祁墨的乐趣在于,她从不强求自己。

卷山和学堂,祁墨都不想解决,这个世界对她而言一团迷雾,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认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读书就应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

祁墨深以为然,对于现在的她,读书就应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赌的就是不择手段。

“今日人这么少,你为何还来?”

镜花草庐内,往日忙碌的大殿此刻冷冷清清,就连巨树下负责画黄符的弟子都少了大半,祁墨抱着笔记绕了一圈,方才看见一个正坐在桌前敛目发呆的,连忙上去脱口而出,如此问道。

据祁墨推测。

清泓学院课业繁重,必不可能专司书斋引导其职,一定有别的原因。她在心里思忖,求学辛苦,不乏有贴补家用学费之需,学院专门设置些闲职,或许也是一种助益帮扶,用心良苦。

修士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敷衍道:“赚学分啊。”

祁墨:“…………”

过于亲切的词汇,以至于祁墨怀疑耳朵被咬了:“学,学……”

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世界为什么也有学分绩点?

没必要吧,真的没必要吧喂!

修士察觉氛围诡异,强行把目光从手上的书册撕开,看着祁墨不耐烦道:“你要去哪个门?快说。”

祁墨强行把碎成一片片的自己拼起来,道:“东七门,麻烦了。”

蓝墨汁在黄符上飞快书写,少女接过,道声谢后转身前往。修士瞥见她腰际的长剑,一丝异样的感觉闪过大脑,他摇摇头,捧着手上话本,很快又沉迷了进去。

东七门内,祁墨盘腿而坐,抵君喉用普通剑鞘套着,平平无奇的摆在一边。身边高低错落叠放着厚度不一的书册,少女垂下脖颈,乌发丸在脑后,随着重力在脸侧留下几缕。

纤薄身躯如柔韧柳叶般轻轻弯曲,灵台之上,黎姑高大的显影不分昼夜地念书册上浩如烟海的文字,祁墨膝盖上搁着一本厚厚的笔记,书页大小不一,显然只有主人才明白其中关窍。

少女皓腕轻游,执笔将识字书里的字与现代简体字一一对应写下,口中念念有词,时而蹙眉,时而停顿,时而奋笔疾书。

用笔记录时她便伸手拍向灵台腰间一处活口,黎姑的嗓音在头顶戛然而止,等她快速记完再一拍,这连显影都透着敬业的人便继续滔滔不绝,诲人不倦。

东七门的书籍分类是“三界认知基础”,识字在其中占据很小的一部分,祁墨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将书架上的书随机快速放进灵台的凹槽试,粗粗筛选出她所需要的,也才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最基本的完整认知。

书墨的汇合的庞大氛围让祁墨感到安心,似乎难得找回了身体肌肉的控制权。她放下笔记站起来抻了抻腰,脚步哒哒踏在书屋的木质地板上,茫茫书海中,她的手指悬停:

《神话足本一:三界分辟

习字也习得累了,祁墨干脆把这本拿下,放进灵台的凹槽内,随后低头默背起了手中堪比词典的笔记,黎姑的嗓音在头顶呶呶不休:

“千年以前,三界未分,天地混沌,人、妖、鬼、魔互相倾轧,人族智慧有余,肉身凡胎实力却不敌其余三阵,最终,妖鬼魔建立契约,开启了创世之初的大屠杀。”

黎姑的嗓音始终未曾变过,就像念识字书一样毫无感情。祁墨像是察觉到什么,快速记完一个字,不迟不缓地抬起头。

只见灵台上的显影不知何时变幻了模样,一声仰马嘶,随即炮台战鼓,火光长明。

赫然是千年前大战的影像模拟。

祁墨:“……”

黎姑的背景解说仍在继续:

“一时间肝髓流野,兵祸连结,血流漂杵,哀鸿遍地。灾难就此降临。”

仿佛是印证黎姑所说“灾难”,画面一转,幼小的女童在白骨血流间撕心裂肺的哭,四周战火不断,一个巨大的水缸被在炮火中被轰飞,女孩的脑袋如同点浆的豆腐,顷刻间身首分离,骨碌碌滚到白骨堆旁,来了个死不瞑目的大特写。

祁墨猝不及防,连眼睛都没来得及捂:“…………”

阁下为何要杜撰这样完全没必要的侧面描写?

祁墨耷下眼皮。

……好想换书。

凡人烘托惨烈,那之后便轮到英雄出场。果不其然,黎姑的声音如温泉池水,缓缓道:“人间化为炼狱,妖鬼作乱,魔道盛行,恰在此时——”

恰在此时。

听书的少女在颅内自动翻译成了,“天选之子”。

“——恰在此时,极东天府诞下一位王子。”

“此子口含死胎而生,彼时三日并出,白虹贯顶,城外焦土正在屠戮的妖魔顷刻间灰飞烟灭,人族悟其异象,协心合力护佑此子长大,十年内拥护成皇。”

看着影像被阴影遮住的婴儿面庞,祁墨的两弯细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莫说是神话,就是历史上,每一位大人物的诞生,都要被后人添抹上象征着“天选”的异象。

在祁墨现存的知识体系里,口含死胎、三日并出怎么看都象征着不祥,既是撰写神话,何以用此大凶之兆?

她不解地看着显影。

“人皇目若琉璃,语似天谏,多智近妖,”越往后的评价越暧昧,黎姑语调平平,依旧没有丝毫起伏,“他平妖祸,封鬼怪;人族得其庇佑,渐渐收复失地,振兴血脉。而人皇一路荡平灾祸,直指西北,最终杀至三阵统领:妖魔混元子,妄彧。”

“那是一场开天辟地的大战。”

“山脊倾斜,江海倒灌,双方投入了不计其数的人力与物力,对峙数月,最终,人皇一剑劈碎妄彧元魂,以黄泉奈何为地封鬼界,两魂飞升开辟神界,剩余一魂镇守人界,三界就此分明。”

黎姑的语气缓缓收束。

听完了,祁墨仍旧凝着眉,松不开一点。

故事看似完满,却实在有很多漏洞。

比如,人皇平妖封鬼的细节被一掠而过;

比如,封三界时,妖鬼魔里只封鬼界,而妖魔至今与人族共存一地。为何封、如何封,这些一概不提,模糊不清。

又比如那位混元子妄彧,没头没尾,只这一个名字,怪异非常。

许多事件,看似主谓宾完整,实际前言不搭后语,好像总是缺了那么一环逻辑。

黎姑顿了顿,声音再次悠然响起:

“那一魂以人皇意志长留人界,百年一轮转,得其魂者,人皆捧供,称之:天箓。”

毛笔啪嗒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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