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竹林外,林浩哥又追出来。“李小暄,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跟他一起上学两年,每次都是我叫他等我,今天竟然他叫我。
我听话地站着不动。
“别哭了,眼睛都肿成桃子了,真难看。”
我哭笑不得。
“我很喜欢梧桐大院,可是我要读书,将来还要考大学,不能一辈子在这里。再过几年,你也会去县里读书,我们照样能见面。”
“可是你说过你不离开这里。”
“外婆外公为了迁就我,答应搬到县里。我现在还小,不是什么事都做得了主,除非等我长大,他们管不了我,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大人?”
“我姐姐说,读完大学。”
我心里舒坦一点,至少未来可期。
林浩哥递给我一本书,还有一个长长的盒子。“这本《鲁滨孙飘流记》送给你,是我在成都买的,里面还有我写的赠言。盒子里是我画的画,那次打电话说把青海湖画下来给你,但是不要有太高的期待,刚学,画得不好。”
我翻开书,扉页写着一句话:“赠给好朋友李小暄,希望你像鲁滨孙那样大胆,并富有冒险精神,不做胆小鬼!林浩。1996年8月24日。”
“你才是胆小鬼。”我破涕为笑。
林浩哥哈哈大笑。
“我送你什么礼物?”我问。
“不需要。”他说。“但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将来考柔安中学。”
“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那没办法,说明你不够努力。”
几天后,周奶奶家里聚集了全院的人为他们送行。男人帮忙往小货车上搬东西,女人再拉拉最后的家常,说一些关切想念的话。周奶奶依依不舍,流下了泪。我和一帮小孩围着林浩哥,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我却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终究要告别。告别不会因为我们是小孩而不伤感。
我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要考柔安中学。
林浩哥上车时,我被人群裹挟向前,不知是我挤在最中间,还是他们把最中间的位置故意让给我,抱歉,我记不清了。
我以为我会哭,因为真的很难过,但是我没有。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说:“小暄,我走了。”
他是每个人的名字都告别了一遍吗?还是只叫了我的名字?我毫无反应,就那么盯着他。
“好了,我走了。”他又说了一遍,转身就上了车。
我还是没有反应。我的嘴像被水泥封堵住,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只是在车轮转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从新学期开始,我将一个人上学,不会有人像闹钟那样每天早上准时在岩坎下等我;也不会有人在我放学留堂时在教室外面等我;不会有人在我中午打饭时,嫌饭量太少,用自己的饭票多打一份;更不会有人在我嘴馋想喝汽水时,用自己的零花钱对我大方请客。
我的意识后知后觉,眼看车里那个人离开,我才知道我将一个人。没有他,我以后迟到怎么办,中午吃不饱怎么办,没有钱还想吃零食怎么办……我想着想着,迟来的忧伤横冲直撞,撞到那颗小小的柔软的心,心被撞疼,无以言说的泪迟到了,但未缺席。
我泪眼婆娑地眼看那个黑影从大变小,最后在池塘对岸拐弯处消失。
如果这是一场正式的告别,和我告别的不仅仅是林浩哥,还有梧桐大院和那永远回不去的童年和故乡。
三年后,我们搬到镇里。
四年后,我收到柔安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庆幸那个离开的午后没有跟林浩哥说再见,因为想见的人,总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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