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宵在说书匠的指点下,将摆在书铺外的书摊搬进了铺子里面。
再出来时,说书匠依旧躺在那张唯一没有搬动的竹椅上,一手握着扇柄,一手捧着那把小茶壶,看着五方亭的方向静静无言。
“路先生?”少年看着说书匠,很是小心的问了一句。
说书匠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眼少年,眼神漠然毫无感情,但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就收回了情绪,又换成了一派温和,彷佛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眼神只是少年的错觉。
恢复成温润笑意的说书匠看着少年笑道:“你觉得,那个水岫湖嫡子会用什么办法对付你?”
还心惊于说书匠上一刻那个冰凉眼神的少年,被突兀问及这样的问题,眼神中不由闪过一丝迷茫,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说书匠,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开始皱眉沉思但久久无果。
修行中人会有什么样的手段,他都算不上是一知半解,实打实的一无所知。
一身灰色长衫的中年文士坐在竹椅上看着少年笑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两个消息,你听完了再猜他会怎么做?”
少年点了点头,身侧的两只手有意无意地攥着身上短衫的下摆。
中年文士也不在意少年的紧张,缓缓道:“第一个消息是,盐官镇这个地方对自己人还是很友善的,有人定了规矩不允许外乡人随随便便攻击这里的百姓,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你。”
李玉瑶的这个解释直接让少年一愣,这好像与他之前的认识不太一样,他不由回想了一下老猴子与路先生两人之前分别跟他说过的话。
巧合?
少女几乎瞬间明白了少年的意思,但她还是皱了皱眉,道:“虽然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怎么说呢……‘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一类的说法在修行界中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说辞了,修行之人与天争命,与同道中人争资源,争名利、争机会,修行关隘里争长生大道……抬着头往上看习惯了就自然低不下头来。”
说书匠进了屋门,将手中竹椅放在地上,转身关上门的前一刻他看着少年道:“做什么决定之前多想一想,行差踏错则悔之不及!另外,你的动作恐怕要快一些,朱氏那边可能已经开始谋划了,别等着人家刨了你的祖坟,你才病急投医,那时候就是真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
扑通一声砸在岸边的少年楚元宵顾不上其他直接开始大口大口喘气,他差一点点就被憋死在了水下!
说书匠看着少年意有所指地笑言了一句:“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钱势和武力有时候很让人无奈?面对未知的水岫湖还有勇气,可面对积威已久的朱氏就有些发怵?”
“为什么?”
“什么意思?”楚元宵赶忙问了一句,这个事情算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甚至都没有之一。
那无法呼吸的窒息之感这一刻再次占据了整个感官,不由地让他再次开始挣扎起来,同时湖底的那只恐怖竖瞳也再次无可避免映入眼帘!
同时,湖水似乎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冰冷刺骨,彷佛还有一股股的热流正在从那深渊之中升腾上来,让身处其中的少年感觉周身暖洋洋的,竟然很是舒爽!
但这样的景象和变化,站在岸边的时候根本半点都看不出来!
少年觉得,应该够了。
来人先是轻轻挥了挥儒袍宽大的衣袖,将此处的景象与外界隔绝开来,也将那些闻见动静而试探着延伸过来的探查神识被远远阻挡在那一道似有若无的幕墙之后,有些偷摸过来的外乡人也被毫无征兆地传送到了小镇其他位置无法再靠近此地一步!
这个手段……不可谓不超绝。
凉州的正月,夜半寒凉。
少女闻言,转过头来又将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太确定道:“我觉得,你可能对我们这些外乡人来此代师门收徒一事有些误解。”
“楚元宵。”少年还在无意识地挠着后脑勺,简单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说书匠笑了笑,对少年的失礼并不计较,只是淡淡道:“世道如此,千百年来从未变过,天下治乱之由皆出于此,福祸相依,不得解脱。”
少年有些尴尬,讪讪地挠了挠头,眼前的姑娘毕竟才救了他一命,所以选择了如实相告:“嗯,一半是我故意的,一半是因为他想要我家里的一件东西。”
李玉瑶倒也不介意少年的眼神,也没有解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道:“但是有一点我得说明,这桩买卖最多是我帮你打架,但不会有收你入宗门的说法,或者说无论你去找我们这些外乡人中的谁来做这笔买卖,他们应该都不会收你入宗门。”
不等楚元宵有什么反应,她再次饶有兴致看着少年问道:“我听说你跟水岫湖那个姓柯的起冲突了?”
中年文士随意摆了摆手,“你不需要听懂这些,我得告诉你的是,如果他当真指使朱氏针对你,方法只会比他们自己动手更多,也可能会更……没有下限,或者你也可以直接认为是下作!你别无长物,逼你低头的方式,无非就是从你身边的人或者是你仅有的那些东西。”
这也并不只是因为那位说书匠的提点,还有关于某些之前隐隐约约的猜测,少年觉得他也需要亲自验证一下。
白衣少女大概也没有希望少年能听懂这些,摆了摆手便算作罢,也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她转而又想了想,接着道:“我很好奇,你既然故意挑衅,又准备用什么办法跟他斗?难道就打算送命了事?”
那白衣少女闻言,先是转过来一点点眼角余光,看到少年确实穿戴妥当之后才整个人都转过身来,看着少年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去湖心?”
她想了想之后看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念叨了一句,“没救了。”
“故意?”李玉瑶明媚的双眸微微睁圆,有些好奇地看着少年。
少年在这一瞬间亡魂皆冒,一股宛如实质的战栗摇曳地几乎让他魂魄四散!
也就是在此时,镇东口的那口铜钟突兀出现异常!
更为诡异的是,从水下看天上的月亮似乎毫无组织隔阂,清晰如在岸边,可月光照耀入水之后却在到达湖床本该在的那个位置时毫无预兆的消失不见,没有一丝一毫能够照入那深渊之中一丝一毫!
少年在一瞬愣怔之后,不受控制地将目光投向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底部,尽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湖底有什么。
邋遢汉子有些震惊地看着整个过程的发生,他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之后就准备抬手做些什么,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那巨大的树冠之下离着铜钟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就猛地浮现出一个一身青衫的读书人身影。
说着,她转头看了眼身旁那再次归入寂静的平静湖面,再次道:“我看你除了有些莽撞以外也不像是个很笨的人,为什么会干这种不靠谱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对付他对你来说很难。”
少年离开五方亭那边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如那路先生所说直接穿过小镇北街来到了那座横亘在整个小镇以北的大湖的湖边。
小镇东口。
但只有依旧站在茅屋门口的邋遢汉子看得清清楚楚,那青衫读书人在做完这些之后缓缓抬头,目光温和看着那口此刻显得巨大而煊赫的金光铜钟,温润沉定的声音缓缓响起:“后辈儒生崔觉,见过前辈。”
……
路先生也差不多,说过做买卖,也说过找人帮忙,但好像也唯独没说过拿刀换师门……
当然,命悬一线的少年并不知道这些。
少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你胆子真大,要不是我恰好过来又隐隐察觉到水下有人,你现在已经死了!”
说完之后,中年文士就毫无停滞缓缓关上了书铺的门,再无多一句话说。
但是那只在水底睁开的巨大竖瞳却似乎因为这个异动而微微收缩了一下,紧接着微微眯起凝视着那个瘦削的身影,仿佛在重新打量着这个胆敢擅自闯入禁地的少年!
随后水底的吸力猛地一顿,无能为力的少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奇异地发现自己一瞬间又回到了肉身里,合二为一!
镇东那座蛰龙背已经有人验过了,但镇北的这座名为“玄女”的大湖就需要他自己来。
少年听得迷迷糊糊。
白衣少女看着少年的尴尬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笑魇如,“你好,我们之前见过,我叫李玉瑶,你也可以叫我李十三。”
那口小镇上数百代人都从未见过异动的巨大铜钟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开始缓缓旋转起来,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光泽从那铜钟之上透体而出,显得本有些斑驳泛绿的钟体在这一刻犹如是黄金铸就而成,熠熠生辉!
负责悬挂铜钟的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也因为铜钟的旋转而开始缓缓颤动,令人牙酸的木头爆裂之声开始密密麻麻地从巨大的树杆上四处响起。
湖底原本一股股升腾而起的热流骤然加剧,同时一串串大小不一的洁白水泡从底部冒上来……那景象就像是湖水被烧开了一般突然开始沸腾!
紧接着,少年就看到了一幕足以令他记忆终身的恐怖景象!
湖面以下数百丈的位置,那黑暗深渊的地步骤然亮起一团巨大的金黄色光芒,狭长而巨大,最宽阔的那个位置有一道竖向的黑色缝隙,这整个景象结合在一起,就是一只巨大到超过百丈方圆的金色竖瞳!
并且这只巨大的眼瞳自睁开的那一瞬就开始冰冷漠然的注视着浮在水面处的那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瘦小的身影,像是天神注视着蝼蚁,又像是凶兽盯上了跑到嘴边的猎物!
少年站在语气随意的中年文士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脸色却怎么都转不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抬手捏了捏肩膀,低声骂了一句:“真他娘的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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