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生认为沈之恒太乐观——谁要和个吸血鬼合作?

“日本人起初要杀我,无非是因为我不肯和他们合作。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大不了,我和他们合作就是了。”

黑木梨花说沈之恒是个吸血鬼,这话在暗地里传开了,李桂生就也和旁人一起,给沈之恒定了品种。上方的日本兵再次举枪瞄准了沈之恒,而李桂生壮胆上前,卸下了他身上的那些锁链镣铐。

李桂生忍不住问道:“你凭什么认为你还能活着出去?”

沈之恒一直不动,直等李桂生爬梯子上去了,他才走到小桶跟前蹲下来,低头望向了桶内的深红液体。

李桂生这回是彻底糊涂了,看着他不说话。于是沈之恒继续说道:“别误会,我是看你的身手和胆识都不错,将来如果有一天,比如你娶妻生子了,想要换个安稳差事,那么可以到我那里去,我那里一直缺少像你这样的人手。”

身陷囹圄有一点好处,就是让他趁机吃了个餍足。他的伤口正在火速愈合,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再逃一次了。

沈之恒忽然换了话题:“你在厉英良手下,一个月能拿多少薪水?”

沈之恒喝光了一小桶鲜血,然后沉沉入睡。

李桂生嘴上没说话,心里认为沈之恒挺有眼光。

他睡醒之后,重新带了镣铐,因为厉英良卷土重来,二次“下凡”。

“那一夜我看你当机立断,心狠手快,还以为你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江湖。”

厉英良换了一身褐色条纹西装,料子偏于单薄,可见外面一定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在沈之恒面前坐下来,他翘起二郎腿,脸一扬眼皮一耷拉,二次睥睨沈之恒。

李桂生有点糊涂,也有点警惕:“二十五,怎么了?”

沈之恒看他像只斗鸡一样,就对着他笑了一下。厉英良的脸色登时一变,不过万变不离其宗,终归还是冷若冰霜,声音也是懒洋洋阴森森:“笑什么?有病啊?”

沈之恒又问:“你看着很年轻,今年多大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

李桂生答道:“我对会长忠心,会长当然信任我。”

“吃饱了撑昏头了?”

沈之恒“哦”了一声:“想起来了,是你。厉英良好像很信任你。”

沈之恒收了笑容:“你不会是专程下来骂我一顿的吧?”

沈之恒看着李桂生,摇了摇头。李桂生说道:“那一夜是我给了你一梭子,想没想起来?”

“我不可以吗?”

提着一小桶鲜血下了水牢,他走到沈之恒面前问道:“还认得我吗?”

“当然不可以。”

李桂生负责了沈之恒这顿正餐,厉英良则是忙着去向横山瑛做汇报。自从旁观了厉英良和沈之恒的面对面长谈之后,李桂生就发现姓沈的仿佛也不是什么狂野的恶魔,言谈举止都很有个斯文的人样子,对他便不是那样的怕了,甚至还敢和他说几句话。一颗心就放回了肚子里,不那么怕了。

“我就是骂了你了,又怎么样?你连人都不是,往高了说你是只怪物,往低了说你就是只动物,和外面街上的野猫野狗没有区别!笑,笑,你笑什么笑?我很可笑吗?我他妈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让你这么对我笑?”

厉英良爬梯子回归地面,士兵随即收起梯子锁好天窗。

沈之恒摇摇头:“不可理喻。”

然后他转身走向天窗:“今天的讯问到此结束,一会儿给你上正餐。”

厉英良站起身,双手叉腰做了个深呼吸——恨什么来什么,最恨沈之恒的笑,结果沈之恒一见面就冲他咧了嘴。他妈的!

“我的眼睛就不劳你关心了。”他一撩敞开的西装,将双手插进了缎子马甲的小口袋里,摆了个拿破仑画像的姿势:“你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前途吧!”

“机关长,”他定了定神,进入正题:“要让你接受一次检查,是本机关的卫生队检查,也就是抽点血化验一下,再看看眼睛牙齿什么的。反正卫生队规模小,仪器也少,太复杂的检查也做不了。”

厉英良红着眼睛,眼中泪光闪闪,不是他要哭一场,他是一见了沈之恒就五内如焚,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反正反映到面孔上,就是要红眼。

“这样的检查毫无意义。”

沈之恒轻声问道:“你要不要擦擦眼泪?”

“机关长早就知道,用你放这个屁?但是总要检查一下,这个过场不能不走。”

“还有闲心和我打嘴皮子官司?刚才看你那样子,我还当你伤了心了。”

“然后呢?”

沈之恒抬头望向了他:“我们之间存在‘种种恩怨’吗?我一直认为我们关系很简单,无非就是你杀我我杀你而已。”

“什么然后?”

厉英良俯视着他的头顶:“自从知道你真不是人之后,我感觉我们之间的种种恩怨,也很没有意义。”

“你们是打算一直养着我?还是杀了我?还是放了我?”

“也许吧,我很久没有计算过了。一个人如果不会老也不会死的话,时间对他来讲,就没有意义。”

厉英良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悠悠一转,转向沈之恒,相当的富有挑战性:“这和你有关系吗?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受着就是了!”

“那你岂不是——”厉英良说到这里,开始扳了手指计算年份,念念有词的算了好一阵子之后,他猛然站了起来:“你一百多岁了?”

沈之恒发现厉英良今天特别生气——一不是含怨二不是怀恨,就是纯粹的冲着自己生气。他真不知道自己那一笑能有多可恨,反正厉英良是气得又红了眼睛。

“我道光十三年中秀才,那年我十四岁。”

厉英良像条疯狗似的,在水牢里吠了一通,然后爬上地面,通知军医过来。

厉英良忽然坐正了身体:“你的年龄,多大了?”

沈之恒以为在军医到来之前,厉英良又要在步枪环伺之下,把自己五花大绑起来,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厉英良打开天窗伸下梯子,趴在天窗口向下唤他:“你上来。”

“如果我还是个凡人,不劳你动手,我早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驾鹤西去了。”

沈之恒走到梯子前,仰头看他,而厉英良手扶着天窗窗框,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这么干,是信任你,拿你当人。你要是给脸不要脸,一定要逃,那也请便,反正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厉英良一挑眉毛:“不敢,我做人做得挺好。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位妖怪姨娘也不能算是害了你,如果你还是个凡人,那么早在我手底下死几个来回了,是不是?”

然后他向后退去,沈之恒也抬腿上了梯子。从天窗中爬了出来,他回头看了看那水牢,然后转向前方面对了厉英良。先前在水牢里,两人相对而坐,倒也罢了,如今面对面的一站,厉英良就发现沈之恒怎么这么高,竟把自己的气势全压迫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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