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一回,阿锦◎
封重彦没理会她话里的讽刺,从袖筒内掏出绢帕,擦向她颈子上的脏污,手刚伸过去,沈明酥头一偏,没让他碰到。
封重彦看了她一眼,也没恼,收回手低声道:“跟我回去。”
“封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封重彦定定地看着她,也并非头一回见她身穿男装,在沈家时一月有半数的时间她都是这番打扮,个头比之前高了,脾气倒一点都没变。
她不走,他便也不动。
荣绣已被丫鬟了扶起来,适才封重彦推开她的力道,她能感觉到他是用了力。
荣绣有些不太明白,他不是不喜欢沈明酥吗。
可无论喜欢不喜欢,她欺负人被当场撞上,身为郡主又公然闹事,周围一堆的烂摊子全是她所为,心头发虚不敢吭声。
封重彦不发话,侍卫也都不敢动。
周围的百姓见到带刀的侍卫,个个惶惶不安。
沈明酥知道熬不过他,同他熬,他能熬死一头鹰,只能迂回道:“封大人所说的十日不是还没到吗?”
她扭着脖子与他斗智,封重彦就那般瞧着她。
河畔柳枝随风轻漾,暖阳与丝绦光影轻轻交替在她低垂的眉目之间,面上一层浮动的光芒白皙细腻。
容颜虽被妆容遮去了原本的光彩,但那张白瓷般干净的脸庞与记忆里一样。
果然不能多瞧。
冰雪利刃堆砌起来的心,仿佛也被钻进她血肉里的暖阳照化了一角,哪怕刀山火海,前路再多几道棘刺,也想要纵容她这一回。
仅此一回,阿锦。
封重彦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艳丽的光线,弯腰捞起她的手腕,不容她挣脱,将手里的绢帕塞到了她手心,应道:“好。”
没再去看她,转过身离去,侍卫跟上。
荣绣反应过来,慌忙追上前,“封大人。”
封重彦闻声驻步,那一瞬间的回头,眸子里的恹色没有收尽,余了几分冰凉的锋芒,淡声问她:“郡主殿下还有事?”
荣绣一愣,大抵是从未见过他这样凛冽的神色,脊背不觉浮上了一阵寒意,立在那不说话了。
封重彦许是也意识到了,眼里的失态慢慢地敛去,恢复如常,扫了一眼周围的狼藉,问她:“郡主还要继续玩?”
被撞见横竖也无法辩解,便也不解释了,荣绣走到封重彦跟前,低头求饶,“还请封大人高抬贵手。”
堂堂郡主跑来集市上刁难百姓,传到陛下耳里,怕是又得挨一顿骂了,她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皇帝那道看她如同看废物的眼神。
封重彦笑笑,道了一声郡主言重了,何来的高抬贵手,“臣替殿下保密。”
“多谢封大人。”见到他熟悉的笑颜,荣绣松了一口气,“封......”一抬头,却见人已转过了身,脚步如风,头也不回地跨上了前面的石桥。
—
背过身后,封重彦的脸色又成了一团寒霜。
福安跟在他身后,不敢说话,上了马车后封重彦也没让人立马出发,背靠着车壁,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适才沈明酥被按在地上的一幕。
......
“封哥哥疼吗?”
“不疼。”
“你别怕,以后你有我了,我来保护你......”
时隔多年,那声音还清晰地刻在了脑子里,此时钻出来,重新落入耳朵,便有了啃噬四肢百骸的疼痛。
福安半晌都没听到动静,唤了一声“省主?”正要请示该往哪里走,便听到里面传出一声,“给诚郡王加点东西,让他今晚上天。”
“是。”
人人都说国师凌墨尘阴晴不定,收拾起人来手段层出不穷,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主子收拾人。
这荣绣郡主每作一回,康王府的命数便会短一截。
—
一场闹剧,有惊无险的结束了,周围的摊贩帮着上前收拾,扶桌子的扶桌子,扶人的扶人。
王嫂子的那一锅鸡蛋算是废了。
适才荣绣和封重彦的对话,个个都长了耳朵。
郡主。
封大人。
这朝中还有几个郡主,几个封大人?
来这儿摆摊的都是本本分分的百姓,别说郡主,平日里就连个七品官都难遇到,不明白沈明酥是怎么惹上这些大人物的。
待周围的人散尽,王嫂子拿着铁匠给的茶花油,替她揉脖子时,便委婉地道:“十锦,往后可有打算?”
惹上这样的人物,在这儿怕是呆不久了。
沈明酥也明白,荣绣绝不会就此罢休,“怪我有眼无珠惹了不该惹的人,自认倒霉,往后即便不在这条街上,我也会常来看你们。”
摊子被砸,影人儿也没了,今日的戏是唱不成了,安抚完王嫂子,沈明酥回到了租来的小院子里。
荣绣早就恨透了她,踩她的劲不小,后脖子虽没蹭破皮,但在火辣辣地烧,腿弯那一脚也不轻,半天都还在疼。
沈明酥用清水洗干净,敷了一些药膏,又取来草药做了几包药粉。
之后便躺在床上等着夜幕降临。
一场救命之恩把封重彦绑在了道德的高架上,他下不来,非得要拉着自己相陪,要想离开京城,她只能靠荣绣。
荣绣从小被娇生惯养,性子横贯了,一点就炸,更何况自己与她之间有了个封重彦,压根儿不需要特意另找火源,只要保证这火星子不灭就行。
夜色一落下,两岸蜿蜒的桥市被一道道迷沱灯火披上了一层面纱,与白日里的世界截然不同。
一群孩童端着碗,正准备分摊刚讨来的几枚铜钱,冷不丁瞧见灯影底下有个人,忙抬头看去,很快认了出来,惊喜道:“十锦哥哥?”
沈明酥一笑,问他们:“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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