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黯淡无光,清淡得像卸了妆的深闺少妇,一副心事重重,迷离恍惚的样子。白雪覆盖的山巅苍苍茫茫,赤裸裸一望无垠。朔风长驱直入,肆无忌惮地胡乱扑腾,卷起漫天细雪,像碎断的白发在天地间飞舞。酷爱夜出的飞禽走兽大都已安寝,不然,这里定然不会死气沉沉得像荒芜了千年的古墓。
枯死的老树旁,一名男子临崖而立,像是在与那鬼气森森的深渊对视。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得出他个子并不十分高,身形极为瘦削,耳朵旁的皮肤白得像寒冷的霜雪,衬得他身上的白衣都逊色了。一群红衣人呈月牙状跪在他身后,一个个静如冰雕,连呼吸声也没有。若不是他们口鼻中冒着热气,当真要以为他们是死人了。
“地凉,都起来。”白衣男子的声音像被山间清泉洗过的那样纯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天辽地阔,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您不必担心,我等拼死也会杀出一条血路,护送您安全离开!”说话的黑衣男子二十岁出头,身材高大,容貌俊秀冷鸷,“您一定要相信,月侍会忠心护主,生死追随!”
“我从未怀疑你们的忠诚。只是,我累了。”
“公子!不顺是暂时的,您切莫心灰意冷!”
“我心意已决,你无需多言。”白衣男子挥挥手,结束了对话。他凝望着薄薄的月亮,似乎叹了口气。
蓦地,长啸声入耳,随即传来隐约可闻的喊杀声。原本看不见活物的落凤山忽然多出几大队活人来,此起彼伏的身影在雪地里腾挪飞跃,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跟前。来的不光有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及门徒,赏金杀手,还有和慕家有过节的门派和仇家,人数蔚为壮观。
黑衣男子射向众人的目光像被冰雪浸渍过的千年岩石,又冷又硬。他拔剑横于胸前,以身体为盾,将白衣男子挡在身后。红衣人也闻声而动,亮出兵器将两人护得严严实实。他们的伤口还在流血,将他们跪过的地面染成了红色。如果不仔细分辨,很难看出到底是他们的血染红了衣裳还是衣裳本身就是血红色的。金色的面具将他们的脸遮得颇为严实,众人却还是可以透过眼眶处那一道缝隙将他们目光中的孤绝,悲愤以及透人心骨的炽烈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都来了。”白衣男子慢慢转身。就在他回头的刹那,借着冷月清辉,众人看到了一双深邃而清澈的眼眸。尽管那双眼淡然而温和,无波无澜,不见喜怒,众人却像被深秋清晨的凉风吹透了似的,都不同程度地震颤了一下。
好清瘦的面容!想不到威震天下的十三公子,竟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十三,你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人群里有人叫。
白衣男子不搭话,依旧倒剪双手,缓步走过黑衣男子身边,走出月侍的保护圈,向层层排开的人群走去。他每上前一步,众人便后退一步,且人人都摆出防御的姿势,以防他突然出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地湿滑,一个手持短剑的男子站立不稳,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摔倒。他不敢直视十三公子,怕被幻术迷了魂。据说,十三公子杀人多靠幻术,很多人看了他的眼睛,不知不觉中就把命丢了。
黑衣男子冷硬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嘲讽与讥诮。
白衣男子驻足,慢声道:“想杀我?可都安排好了后事?”他清凌凌的目光越过众人头顶,落在一位身穿深紫色紧身衣,白发白须的老者身上,抱拳行礼,“十三见过端木前辈。”
端木云端颔首:“久闻十三公子桀骜。今日得见,倒叫老朽意外了。”他仔细打量十三公子,心中颇为感慨:谁能想到,传说中智计无双,狠辣阴毒的月侍首领,竟然是个年纪尚浅,相貌平平的年轻人。“公子有话要说?”
“正是。”十三公子又双手倒背,重回黑衣男子身边。“各位今天相约来此,不过就是想要我的命。慕家已毁,作为慕家的家仆,我已没有归路。我愿意成全你们,自裁领死。只是,我有个条件。”
人群哗然,随后是一片质疑声。因为没人会相信武功卓绝的十三公子会乖乖送上项上人头。端木云端喝道:“吵什么?先听他把话说完。”
人群立马鸦雀无声。
十三公子慢悠悠地徘徊在众月侍身边:“月侍身为我的仆从,好歹也算是慕家的人,我不希望他们死后被挫骨扬灰,不能往生。主仆一场,我从没为他们做过什么,很是惭愧。既然今夜我注定难逃一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用我的命换端木前辈一诺:留月侍全尸。至于我,要杀要剐,各位随意。”
人群又炸了!
“留全尸?你还想让他们投胎转世,生而为人,为祸苍生?”
“如此穷凶极恶,十恶不赦的祸害,哪有资格要求留全尸?”
“就是!必须挫骨扬灰,叫其魂飞魄散,方能解我等心头之恨!”
此起彼伏的吵闹和叫嚣不绝于耳。端木云端极为恼怒:“住口!越说越不像话了!今日我等结伴来此,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匡扶正义!”
“正义换了立场,也会血流遍地,白骨累累,不是么?”十三公子以眼神制止了想动手的黑衣男子和月侍,“端木家世代名士,受万人敬仰;端木前辈亦正直公允,德高望重,尚善之名比肩空谷大师,晚辈敬服。只要您允诺,十三和月侍即刻赴死,绝无二话。”他看了看蠢蠢欲动的人群,抓起一把雪,随手撒了出去。众人刚感受到他衣袖带起的风,便有不少人倒地不起,一个个都伤得不轻。“想要你们的命,其实没那么困难。只是,我不愿再杀人。可若是你们不依不饶,苦苦相逼,那也不妨试试看。看看拼到最后,是鱼死得快,还是网破得快。”
各派掌门人都极为震惊:自己也算是高手了,竟没能看清楚他用的是何种招式。此人的功力深不可测!真要动起手来,单单只他一个人,我方就要折损不少。若能不损一兵一卒就解决此事,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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