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洪流一旦开闸就无法阻拦。
江醉懂了梅花A说的我们终将会重逢是什么意思。
不是突然见面的久别重逢,而是筹备已久的盛大欢迎。
四年前他曾经回到过这里。
在他的长辈全部去世,他安顿好长辈们的遗体,拖着麻木的身子注销了长辈们的所有户口,拿着仅剩下一页的户口本,站在往日温馨温暖,如今空荡荡,毫无生气的房子里。
当天他面无表情,没有丝毫痛苦悲伤的情绪,整个人无比麻木。
可是晚上,他不知怎的,突然病倒在了家中。
如果不是因为邻家奶奶发现了他,把他送进了医院,他可能就要死在家里了。
江醉在医院里待了半个月,在那半个月里,他每一天都发着高烧,脑子里面浑浑噩噩,意识朦胧不清醒。
在那半个月里,江醉感觉自己似乎是做了一场好久好久的梦。
在梦里他忘记了悲伤,忘记了疼痛,忘记了麻木。
他觉得自己很温暖,很开心,好像家人们都陪在他身边。
事实也确实如此。
被封印的记忆打开时,江醉发现,在那半个月里。
自己的灵魂似乎是钻进了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身体里。
他记得那个少年应该是被下达了什么任务,要去找一个东西,然后融入进去。
但是江醉并不记得那个任务。
他只记得自己在拥有身体的主握权的时候,他似乎是在德国,当时他很茫然。
但是他按照刻在灵魂里的记忆,找到了一个自己所熟悉的人。
他跟着那个人,回到了他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
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很多很多家人。
那天,艳阳天。
天空很蓝,阳光很暖,糖水很甜,奶奶的手轻抚在头上,江醉坐在爷爷旁边的摇椅上,抱着二叔递来的小狗,对着面前一个和他长得很像个少年,扮着鬼脸,笑靥如花。
旁边是正和三叔斗嘴的舅舅,以及无奈的笑着劝架的男人,身后是弯着眼睛,轻捏着自己脸,笑的温和又欢喜的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
旁边是正在探讨一会儿是炖半扇羊排,还是半扇牛排的姥姥姥爷。
还有一个,和他坐在同一张摇椅上,一边跟他笑着说话,一边给他剥橘子吃的少年。
少年一边用白皙的指尖给他剥橘子,一边还和身后的爷爷奶奶说着话。
江醉就像只没骨头的小咸鱼一样,一边软趴趴的靠在少年的肩膀上,手里抱着他的胳膊,一边腿还不老实的搭在少年的大腿上,抖着小腿,悠哉悠哉的,歪头歪脑的,偷听他们讲话。
不知道少年说了什么,旁边的爷爷吹胡子瞪眼睛的瞅着他,满脸的不同意,一直摇着头,白胡子摇的一颤一颤的,头都快摇成波浪鼓了:
“不成不成,你个小伢儿学那个本事做么子?我要是真教了你,你老爹得跟我急,不成不成。”
少年明显不依,明明长相温文尔雅乖巧的很,性子却带着一股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强,说出的话,还多少有点儿欠揍。
他一边儿嘟囔着,还一边儿不忘把剥干净皮,摘干净白筋的橘子瓣喂进江醉的嘴里:
“爷,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万一这事儿过去个一二十年的真落在了我头上,您那时候怎么跟我说呀?所以你还是趁着现在大家都有空,还是——哎呦!三叔,你打我干吗?”
少年这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刚说到一半儿,后面就有一个叼着根儿没点燃的烟青年,照着他的脑子就呼了一巴掌:
“你个臭小子,怎么跟你爷爷讲话呢?听听故事就得了呗,还想学那个?你瞅瞅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学个屁,我告诉你啊,给我好好待着你的,别瞎想些有些没的,不然我削你。”
那叼着烟的青年刚刚一直跟旁边儿长相昳丽的长发青年斗着嘴。
现在他看他大哥大嫂跟二哥都出去忙活了,买菜的买菜,办事儿的办事儿,便也嚣张了起来,得意洋洋的看着被揍了的少年。
还伸手捏了捏小江醉的脸,往他怀里塞了个毛绒小熊猫。
“拿着,三叔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小摊儿,我看人小崽子围一堆儿都买这个玩意儿,就给你买了个,等下午的时候,三叔再带着你买大枪去。”
“啧,我说吴三省,你脑子里是不是多多少少缺点啥东西?”
被称作吴三省的青年话刚说完,旁边儿那个一直跟他斗嘴的长发青年,就瞪了他一眼,然后走了过来,也伸手捏了捏江醉肉乎乎的小脸儿。
“你还以为咱家小宝现在还是三岁啊?他是13,不是三岁啊大哥,买啥大枪啊,幼稚不幼稚,要买就买些别的。”
说完这话,长发少年用两只手rua了rua江醉的脸,就连旁边少年的脸他也没放过,一点儿也没有厚此薄彼。
两只小崽子,皆被他蹂躏摧残了好一会。
等过足了手瘾,他才蹲在两个小崽子旁边,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问:
“宝贝们喜欢机车不?要不舅舅给你们买辆机车?赛车也行,实在不行等今天晚上舅舅开车带你们兜风去。”
“你可拉倒吧,就你那开车技术,你是开车还是飙车啊?”
江醉还没说话,旁边吴三省就翻了个白眼儿,忍不住怼他:
“我觉得你不应该买那个车,你应该买家医院给你治治脑子,俩小崽子刚多大啊你就给他俩买车,那大侄子车本还没考下来呢,再说了,枪怎么了?枪有什么不好?男人至死是少年,你懂个屁。”
或许是男人的话太过于粗劣,那容貌昳丽的青年一看就出身豪门世家,虽然性子也痞里痞气的,但是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优雅和矜贵。
他听到这话,站起了身,冷着脸看了一眼吴三省,双手环胸,鼻子里面冷笑一声:
“啧,吴三省我是不是太久没收拾你了?”
吴三省嘴里叼着烟,笑的欠揍“嘿,你当我怕你啊?会点三脚猫功夫了不起啊?别以为小时候你能压着我揍,就能压我一辈子,现在咱们俩谁压谁还说不一定呢。”
“三脚猫功夫?”
自己从小练到大的本领被称作三角猫功夫,长发青年狭长的眼睛,微眯了起来,里面透露着一股危险的光芒。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只有那张脸还算勉强能看的过去的青年,忽的,勾唇笑了,胳膊一指外面:
“行,吴三省你有种,走,外边儿练练去,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揍的跪下唱征服,我就不姓江,我以后跟你姓!”
“嘿!这可是你说的啊!”吴三省也不是个孬的,一时心里热血也被勾出来了。
他看着笑的一脸危险的青年,虽然心里有点儿慌,但是嘴上死鸭子嘴硬硬要面子:
“练就练!怕你还不成。”
“那就走。”
“走就走!”
说着,两个看上去30多岁的青年,愣是你拽着我的袖子,我拽着你的衣领子,互相拉扯着往院子里去。
嘴里不是你骂我一句,就是我怼你一句。
看上去那真的就是一对欢喜冤家。
不过在院子里面忙碌的大家对他们这两个时常斗嘴,或者说着说着就打到一块儿去了的反应很习以为常似的。
在两人吵起来的时候,那一直慢悠悠喝茶的奶奶,连个眼皮都没掀起来过。
爷爷倒是搓了搓手,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嘴里羡慕的叹息一声,笑着说道:
“年轻就是好啊,火气真足,想当年我也是这样,不过现在不行喽,老喽老喽。”
卧在爷爷脚边的几条大狼狗,扫着尾巴打了个哈欠。
奶奶优雅的把茶放下,伸手轻轻的捏了捏爷爷的耳朵,好笑道:
“你个老头子,别在这儿感慨人生了,赶紧去厨房把那虾炒了去,从早上到现在都一直说给孩子们露一手,露一手,这都快中午了,你这手什么时候露啊?快点。”
爷爷被揪住耳朵也不能恼,把手里包好的橘子喂给了奶奶,然后快速的在她香了一个,嘴里哈哈笑一声:
“好喽好喽,听老婆的,现在就去。”
“你这……”奶奶突然被叫老婆,先是看了一眼那挤在一起嬉戏的两个少年,然后横了爷爷一眼,伸手掐了掐他的腰,脸有些红的嗔怒:
“你个老不正经的,孩子还在这儿呢,快去。”
爷爷嘿嘿的笑了几声,被她掐着也不躲,就笑眯眯的看着奶奶,胡子都笑的舒展起来了。
在爷爷和奶奶说话的时候。
那坐在摇椅上的一个小崽子,拽了拽少年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外面。
少年低头看着他,读懂了小崽子没说出来的意思,声音带笑:“想去?”
“嗯!”小崽子点了点头,眼睛里面满满的就是想去二字。
“行。”
少年手懒散的搭在膝盖上,垂着眸子看着小崽子脸上的表情,没忍住弯眼笑了笑。
他是一个实干派。
看着自家宝贝弟弟想去凑热闹,便利索的翻身走下了摇椅,一手拎起了旁边盛着橘子小篮子,还拿了两个小马扎,另一只手朝着弟弟伸了过去,对着他歪了歪头,咧嘴笑:
“走,哥带你看热闹去。”
彼时,恰好,一缕阳光从门前照射进来,正好映在了少年那张温润又意气风发的脸上。
两个少年,一大一小,手拉着手,朝着前方热闹喧嚣的阳光中跑去。
前面是温暖的阳光,后面是家人的关心言语:
“小斜,给苗苗多带件衣服,他体质不好,现在还生着病勒,别让他着凉了哦,慢些跑。”
“知道啦,我们就在院子里面,不跑远。”
“嗯呐,爷爷,我跟哥哥就去左院子里面看三叔他们打架玩,不跑远呀,我不冷,阳光可暖和啦,晒得暖乎乎的。”
“哈哈,行,慢点儿跑啊,累了就跟你哥哥坐板凳儿上,一会儿饭就熟了噢,爷爷给你们烧大虾吃。”
“好嗷,嘿嘿,爷爷烧的大虾超级好吃,我跟哥哥最喜欢吃爷爷烧的大虾了,爷爷辛苦啦。”
听见宝贝孙子说这话,吴爷爷笑的脸都皱成了一朵小菊花:
“不辛苦,不辛苦,等会爷爷多烧点,让小宝跟哥哥吃个够。”
“好~”
随着欢声笑语,少年们手拉着手,融入阳光,融入嬉戏打闹,融入到了家人们的笑声呼唤。
在这副阖家欢乐的场景中,一个男人突兀的出现,但是四周的人却像是看不见他一样,纷纷从他身体中穿过去。
男人也不在意。
他就靠在院子的墙壁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偏头看着那个坐在马扎上,乖乖吃橘子的小少年。
那是梅花A的模样。
记忆如潮水涌来,江醉低垂着头,用手挡着眼睛。
原来,他早就回到过这个世界了。
他也早就见过梅花A了。
回忆一点一点想起,江醉面前的白色地板上,一点一点的落下细雨。
脑中的记忆是开心,是幸福的。
江醉想起来了自己忘掉的所有事情。
四年前,那被他以为是一场很长很长梦境的半个月。
九年前,那被他遗忘了的,足足八年的记忆。
记忆里自己是从小被家人宠着长大的。
有家人疼,有哥哥宠,从小就像小霸王一样被宠着长大。
这明明是开心的,是幸福的,为什么眼睛这么酸呢?
江醉描述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的眼睛好酸,自己的胃好疼。
八岁的时候被人用刀子刨出整个脊背真的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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