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擦着苒苒的肩头砸到了墙上,啪的一声碎裂成几块迸溅开来。苒苒微微侧头躲了一下,可脸颊上还是被一块细小的碎瓷碴擦到了。脸上有些丝丝拉拉的疼,她伸手触了触,在指尖上看到了淡淡的血迹。

苒苒哪里都没有去,而是直接回了家,然后换上了休闲装去菜市场买菜,一个人不慌不忙地在厨房里耗了整整一个下午,做出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邵明泽直到晚上才回来,一进门就看到苒苒正安静地坐在餐桌边,守着满满一桌子菜等他。他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所有的解释都压在了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这么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她。

苒苒抬头微笑着问:“吃饭了吗?”

邵明泽没回答,慢慢走过去将她的头揽入怀里,涩声说:“对不起,苒苒。”

苒苒柔顺地伏在他的怀里,闷声问他:“是为发生了的事情说对不起,还是为要发生的事情说对不起?”

邵明泽沉默着,她忽地在他怀里哭了起来。眼泪很快就湿透了他的衬衣,烫在他胸口的皮肤上。他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了她。

苒苒最开始是要做戏,可哭着哭着一个不小心就入了戏,一时想停都停不住了。她想这事真是太叫人糟心了,好容易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结婚对象,好容易忍着恶心把上一只苍蝇咽下去了,这就一下子给她上了一盘的苍蝇!

邵明泽一直都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搂着她。

苒苒哭够了,心里也舒服了不少。她从他怀里挣出来,哑着嗓子问邵明泽:“你打算怎么办?”

邵明泽摇摇头,回答她:“不知道。”

苒苒觉得他说的是实话,换了是她,突然冒出一个五岁的私生女来,估计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办。这样一想她又忍不住有点可怜邵明泽,发生关系的情侣多了,事后分手的也多了去了,可中奖后还要一个人偷偷把孩子生下来的实在是少见。

她想了想,问他:“你见过那个孩子了吗?”

邵明泽慢慢地点了点头。他就是从医院里回来的,也见到了那个孩子。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心里还满是被欺瞒的愤怒,那么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喜悦和心疼。她很乖巧,也很可爱。血缘竟是这样可怕的东西,只需要一眼,他就没法放弃那个孩子,那是他的女儿。

苒苒又说:“这孩子你得认,毕竟是你的孩子,总不能真要她做个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爸爸是谁的孩子。可是这事你得先瞒着,就算是我们两个分手——”

“不会分手!”邵明泽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苒苒,我不会跟你分手。”

苒苒总算松了口气,面上的神情却是不变,继续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这事先不能声张,我们双方的家庭都不允许。我们先给孩子看病,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邵明泽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发顶,问她:“苒苒,为什么你还能这么理智?”

苒苒反问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还能怎么办?和他大吵一架,把他逼到苏陌身边去,然后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破镜团圆吗?

什么叫理智?理智就是憋屈自己。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理智,她也想冲到苏陌面前指着她鼻子骂:“你丫有种偷着生就一辈子自己养,不论死活都别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可惜她不能,邵明泽还不是非她不可,所以她只能先憋屈着自己。

夜里她做起了噩梦,梦见自己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她奋力地往上爬,可四周的土壤又松又软,稍一挣扎就塌陷了,带着她滑向更深更暗的地方。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吓得连动都不敢再动一下,只能向着洞口大喊,希望有人能够听见,从上面垂下一根绳子给她。

“苒苒!苒苒!”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挣扎着睁开眼,看到了眼前面带焦虑的邵明泽,他问:“怎么了?苒苒,是不是做噩梦了?”

苒苒目光茫然,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都分不清眼下是现实还是梦境。他伸过手来将她额头的乱发拂开,然后把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她汗湿的额头上,温声哄她:“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在做梦。”

苒苒也渐渐明白过来刚才不过是梦境,可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好一会儿才涩声说:“明泽,我害怕,我很害怕。”

她真的很害怕。她看不到未来,就算可以把邵明泽在身边,可一个从开始就充满了猜忌和算计的婚姻,能给她带来幸福吗?

幸福到底是什么?

邵明泽搂紧了她,沉声说:“你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有我,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

其实不用邵明泽说,苒苒自己也很明白她现在什么事都不能做。事到如今多做多错,她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安静地站在邵明泽身后,不管她心里信任不信任他,面上却要做出一副信任他的模样,然后等着他把这件事情处理干净。

邵明泽经常往医院跑,也经常背着她去接一些电话。虽然他从不跟苒苒提起,但是她知道,他在竭尽全力地为这个突来的女儿寻找生机。苒苒私底下去那家医院询问过,知道如果再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那个孩子的生命就将走到尽头。

这个时候,苒苒理智得近乎冷血,甚至盼着那个孩子不治身亡,否则邵明泽与苏陌之间有这个孩子牵扯,一辈子都断不干净。每当这个念头划过心间的时候,她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害怕。那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毫不懂事的孩子,为了私利,她竟然盼着那个无辜的孩子死去。她这是怎么了?她的心里难道只剩下利益和算计了吗?

看着镜子里那个日渐陌生的女人,就是她自己,眼中也忍不住开始流露出厌恶与不耻。

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最初苒苒还怕邵明源会借机生事,谁知他那里却并无反应。不知是邵明泽保密工作做得好,还是邵明源已经看透此事并不能影响邵夏两家的联姻,所以压根就没在这事上费心思。

夏宏远那里,贷款依旧办不下来,不过邵明泽已经向邵氏董事会提出议案,不仅要提前向南郊项目投入资金,并且还要增加资金投入。如果这事能办成,那么宏远的财务压力将大为减轻。夏宏远很是高兴,连连在苒苒面前夸邵明泽可靠。

苒苒听了只是微笑。她倒是觉得邵明泽如此尽力地帮宏远,可能很大一部分都出于他对她的歉意。

婚礼仍在筹办,邵家老太太甚至亲自带着苒苒去定制了结婚礼服。如果忽略邵明泽在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把他的早出晚归想成工作上的忙碌,那么生活仿佛与之前并无两样,依旧在沿着原本的轨道慢慢前行。

直到那日苒苒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电话是公安局打来的,声音礼貌而冷硬,问苒苒是否是韩芸的女儿,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告诉她,韩芸因涉嫌故意杀人已经被公安部门逮捕,请她去市公安局一趟。

苒苒的脑子先是嗡了一下,整个人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反应迟钝。对方说话明明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可进入她的耳朵里却是模糊而又杂乱。好半天,她才听明白了,韩女士被抓了,她故意开车撞死了一个孕妇,导致孕妇与胎儿死亡。

不知怎的,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夏宏远那个被撞死的小情人,想到了警察那天对夏宏远的询问,想到了她手机里偷拍的彭菁和情人幽会的照片……如果人真的不是彭菁撞的,那么还有谁会伪装成她的样子去做这事?这件事情,谁会是最大的受益人?

苒苒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静的人,就连邵明泽也这样说她,可现在她的手却止不住地抖。她先给邵明泽打电话,可是他却一直是关机。她这才突然记起来他早上的时候说今天要飞去外地,他并没说去做什么,不过他不说的时候通常就是为了他的女儿去求医问药。

她又想给夏宏远打,可是刚拨出去她就立刻掐断了。如果真的是韩女士故意撞死了夏宏远的情人和没有出世的儿子,现在最恨韩女士的人可能就是夏宏远了,所以,她不能打这个电话。

她脸色苍白得厉害,牙关紧紧地咬在一起,用微微发抖的手指不停地翻动着手机里的通讯录,试图找到一个可以求助的号码,可是没有。母亲那边的近亲属早就没了,只剩下几个远房的亲戚在国外。夏宏远这边虽然还有些亲戚,却也差不多算断了道,有一些同学朋友,但是交情远远不够。

一时之间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帮上忙的人,她忍不住想哭,想放声大哭。如果不是还在公司里,她想现在一定已经哭出来了。

她又一次拨打邵明泽的电话,依旧是打不通,终于对他绝望了。她又将通讯录翻了一遍,打通了陈洛的电话,强忍着哭意跟他说:“公安局通知我说妈妈涉嫌故意杀人被抓了,我需要找个律师。”

陈洛在电话里愣了几秒钟,沉声问了她几句大概情况,然后说:“你先别着急,我这就回西平。”

苒苒见到陈洛的时候已是傍晚,她刚从公安局回来,在家门口看到了等在外面的他。她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走过去把头抵在了他的肩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他们说家属不可以见犯罪嫌疑人,说只有律师可以。”

陈洛没说话,只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像是开关被打开,苒苒憋了一天的眼泪忽地就涌了出来。她万万没有想到韩女士会去杀人,会去开车撞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她从来就不喜欢韩女士,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还怨恨她,恨她的自以为是,恨她的专制,恨她的冷漠……可是她怎么能不管她?那是她的母亲,是生了她养了她的母亲。

陈洛任她哭着,直到她的哽咽渐渐停住了,这才轻声说:“我联系好了律师,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去见律师。”

苒苒离开他的肩膀,往后退了两步。她想对他说一句“谢谢”,可又觉得说了反而更矫情,于是便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好。”

陈洛看了看她,又说:“你先上楼吧,我晚上还约了个公安局的朋友。我先和他见见,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了解一下内部情况。”

苒苒说:“我和你一起去。”

陈洛摇头:“不用,你去了反而更不方便说话,你还是在家里等我消息吧。”

苒苒没有坚持,听话地上了楼。

屋里一片冷清,她一个人在沙发里默默坐了半天,起身去厨房找东西吃。冰箱里有牛奶,摸出来冰得刺手。她胃里空了一天,根本就不敢沾这样的东西,便塞进微波炉里去热。

站在一旁等着的时候,邵明泽来了电话,问:“你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

苒苒现在和谁都不敢赌气,闻言只是问他:“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邵明泽沉默了两秒钟,答道:“我明天还约了一个专家见面,可能要后天才能回去。”

苒苒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保持着平稳,然后又问:“明泽,你能早点回来吗?我家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邵明泽问。

苒苒的耐性眼看就要耗尽了,她闭了闭眼睛,答道:“我母亲涉嫌故意杀人被抓了。”

旁边的微波炉发出“嘀嘀嘀”的提示音。她挂掉电话,倚着台面失神地站了会儿,这才转身从微波炉里拿出牛奶喝了一大口进去。胃里先是感到一丝暖意,紧接着就是丝丝拉拉的疼。

掌心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苒苒接起来,平静的声音里透出疲惫:“明泽,我没有和你赌气,我在等一个很要紧的电话,有什么事情等你回来再说,好吗?”

邵明泽说:“好,我明天下午就赶回去,你先别着急。”

苒苒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她挂了电话,强迫着自己将那一杯牛奶全喝了下去,然后便坐在沙发上等陈洛的电话。九点多钟的时候,陈洛终于给她打来了电话,把从朋友那里得到的消息转述给了她。

死者今年二十二岁,生前曾做过两年平面模特,后来被夏宏远包养,怀孕后辞去工作在家养胎。二月二十三日晚八点半左右,死者在离家不远的一条较为偏僻的街道上遭遇车祸,送入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

最初,警方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案件,可经过调查却发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死者的身份比较特殊,是被富豪包养的情妇。据死者所雇佣的保姆回忆,死者是在接到一个电话后出的门。因事故现场比较偏僻,警方没能寻找到目击证人,事发现场附近倒是有一家便利店在店门口装有摄像头,却在警方去之前被陌生人用高价买走了。

整个案件疑点重重,警方在继续追查肇事车辆的同时,又派人去查死者在事发前接到的那个电话。对方是用手机打来的,经查这个手机卡是两个月前从一家小手机店里卖出的,购买者当时并未留下任何资料,而且因为时间太久,店主也已不记得是什么人买走了这个手机卡。更为怪异的是,在事发前的两个月间这个手机号码从未拨打过任何电话,很显然,手机卡是专为了给死者打这个电话才买的。

警方最初的怀疑对象是彭菁,后来也的确在邻近的路口的监控录像里看到了她的车子,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彭菁对二十三号晚上的行踪也交代不清。正当警方打算从彭菁这里入手的时候,彭菁与夏宏远却突然协议离婚了,然后彭菁交代出她那日晚上是去和情人幽会,并提供了十分有利的不在场证据。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这个案子仿佛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案,可在监控录像里出现的那辆与彭菁的车一模一样的银色宝马车却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他们又重新从那辆车查起,不辞辛苦地将西平市所有同型号的车子都排查了一遍,最后终于在一家租车公司找到了那辆车,并顺着那辆车最终查到了韩芸身上,原来这一切竟是出自她的精心策划。

“警方从她的住处搜出了伪造的车牌。她已经全部都交代了,是她用提前购买好的电话卡给死者打电话约出来见面,然后把租来的车伪装成彭菁的车,在死者过马路的时候开车撞死了死者。”陈洛停了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警察问她的杀人动机,据她自己交代说她一直很恨彭菁,所以才故意去陷害彭菁。”

苒苒握着手机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到了现在还能说些什么。她知道韩女士一直恨着彭菁,可想不到她竟然会恨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不惜用另外一个人的生命来陷害彭菁。

苒苒想不到,甚至有些不信。当彭菁抢了韩女士的丈夫的时候,她没有报复。当彭菁生下儿子得意猖狂的时候,她没有报复。为什么现在彭菁与夏宏远已经感情破裂,连儿子也都不被承认的时候,韩女士却突然想起要去报复了呢?

韩女士到底是要报复彭菁,还是说要除掉夏宏远小情人肚子里的儿子?苒苒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她的心里模模糊糊有个念头:韩女士是为了她才去撞那个孕妇,她是怕夏宏远有了儿子后再次抛弃她这个女儿!

电话那端的陈洛似乎也想到了这些,低低地叹了口气,温声劝苒苒道:“苒苒,你别胡思乱想,有什么事情等明天我们见到律师再说。”

她的身体隐隐抖着,问陈洛:“这算是故意杀人吧?是不是要判死刑?”

陈洛迟疑了片刻,缓声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得问过律师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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