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郑允知因为年纪大,加上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经不起这样长途的颠簸,昨天晚上到g市后就病倒了,连夜住进了医院。
本想着打一晚上吊针能好转,所以并没有提前跟陆家说。谁知道到了今天上午,情况不仅没好转,反而还更虚弱了。
“本来外婆怕您担心,想骗您说她先回老家拜祭先祖,过几天再来看你。但我知道,外婆一直都很想见你,迫不及待想见你。”
所以挣扎考虑过后,还是没有如外婆说的那样,打个电话欺骗他们,而是亲自来了陆家。
知道是什么情况,陆老夫人是一刻也等不了,让陆一诚立刻开车送她去医院。
陆母腿不方便没办法作陪,最后苏彤和陆一诚陪着去了。
走的匆忙,来到医院才反应过来没带点什么东西。
不过当看到允知姨婆和奶奶一见面就抱在一起,时而哭时而笑,就又觉得礼物这种面上的东西,一点多不重要。
幸好是单人病房,不然两个老人这样哭法,肯定会惹来护士警告。
苏彤不是泪浅之人,今日看着这两位时隔了半个实际再见的姐妹抱头痛哭,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心莫名也跟着好难受。
她是生于和平年代,长于和平年代,关于中国那段千疮百孔的历史,都是从历史书里知道的。
知道是直到,却是甚少感同身受过。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所知道的不过非常粗浅。然今日看着从那段历史里走过来的人,还未听只字片言,只是一个眼神,一滴眼泪,她就受到了莫大的震动。
过往自己所谓的知道,不过是井蛙之见。
不,连井蛙之见都不配。
两个老太太哭够了,才意识到将几个晚辈完全忽略了。
陆老夫人叫来陆一诚和苏彤,介绍给郑允知。
“这是我孙子和孙媳妇。”
郑允知爱屋及乌,且两人确实样貌气质也都有,故而毫不吝啬夸赞道:“真是一表人才,落落大方,一看就知道是有出息的。老姐姐,你有福气啊。”
陆老夫人笑道:“你就别笑话我了,我看小维才是有大出息的。”
被夸的三个年轻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的都一样,就是两位老人开心就好。
情绪平复下来之后,就是漫长的向彼此交代分别的这几十年过得怎么样。而三个年轻人也不打扰,干脆也坐在一起聊天。
当知道郑维竟然是斯坦福大学毕业的,苏彤震惊了。
眼前这小伙子,可不是一般优秀。
妻子的反应,让陆一诚拧眉。
当然不是吃醋,而是意外她也知道斯坦福大学。
他也是考上大学后,才从老师那知道那些世界知名大学的。
难道中专也有涉及?不是不可能。
好好的,两个老太太又哭起来了。
苏彤和陆一诚将注意力投向那边,才知道郑允知说到弟弟不在了。
“怎么会这样?”陆老夫人又哭得止不住泪。
郑允知也眼眶红红:“只能说不愧是我们郑家的男人。”
当年,十二岁的郑允知带着十一岁的弟弟郑允先逃亡到香港,在爱国人士的帮助下,辗转逃到美国。倒也安稳生活了几年。
后来,抗日战争爆发。郑允先就嚷着要回国驱赶侵略者。
可那会他才几岁啊,而且当年是多少人豁出才将他姐弟二人平安送到国外,保住性命,郑允知自然不肯。
“可是那小子叛逆,四四年,刚满十八岁,背着我偷偷回国了。也是在同年……牺牲了。”
明明早已经接受了弟弟牺牲的事,可再说起,郑允知还是哭得不能自己。
陆老夫人心好痛:“允先啊……”
苏彤这次是被感染到直接泪奔,四四年牺牲,四五年日本就投向了啊。差一点点就能看到。
陆一诚也是没办法平静,红着眼眶站起身,眼睛看着窗外,却是目无焦距。
“……得知他牺牲,我本也想回国。想着还不如全家一起在下面团圆。可父亲在美国的好友极力劝阻,说我是郑家唯一的血脉了,不能再出事,不然郑家就绝后了。”
后来,她在美结婚,生了个女儿,姓郑。女儿生了个儿子,就是郑维。
陆老夫人听到她曾有那样的想法,还好被人阻止,连忙庆幸道:“那是对的,那是对的。”
当年那么多人豁出性命去救他们姐弟,不就是想给郑家留一条血脉。
为国捐躯的英雄,哪能最后落得个断根绝种的下场。
苏彤不了解郑家的过往,加上两个老太太哭的厉害,说话也是没头没绪。
她听得一知半解,心中却是愈加难受。
时间无情,转眼就日渐西沉。
陆老夫人舍不得离开,红着眼表示要留在医院病房陪郑允知。
郑允知当然也不舍得和她分别,但更担心她留在医院会熬坏身体。
陆老夫人像个不听话的孩子般,倔强道:“我身体好着呢。”
最后还是苏彤说,担心她留下来,两人会聊一晚上,不利于允知姨婆养病,陆老夫人这才打消了留下来的念头。
只是临走前,一再向郑允知表示,明天一早就来看她。
这天晚上,陆家也没人有心情看电视,都是早早各自回了房间。
能不能睡着,那就不得而知,反正苏彤是睡不着。
她想起白天在医院里听到的,还是难受得想掉眼泪。
陆一诚不知道怎么安慰妻子,他也懂为什么她会如此悲伤。
刚从长辈里听到那些过往的时候,他何尝不是如此。
他只能轻搂着妻子,说些不痛不痒安慰的话。
哭够了,苏彤抓住陆一诚的衣角,让他和自己说允知姨婆家的事。
说到郑允知姨婆家,陆一诚神情也是无比沉痛。
“其实奶奶和允知姨婆并没有血缘关系,当年两家人为了躲避战争逃到上海成为了邻居,加上都姓郑,便干脆当亲戚走了……”
开始,奶奶的父亲并不知道允知姨婆的父亲是干革命的,他们一家来上海除了躲避战争,更是肩负着使命。
直到有一次,巡逻警卫抓人。手臂满是血的允知姨婆的父亲无意跳上了奶奶父亲的黄包车。
奶奶的父亲虽然震惊,但没半点犹豫,拉着允知姨婆父亲就跑。
那次之后,两人也算生死之交,允知姨婆的父亲对奶奶的父亲开始越来越信任。
“可以这么说吧,允知姨婆的父亲是奶奶父亲的引路人。从此两人有了共同的信仰,走上了同一条道路。”
后来,奶奶的父亲又去了别的地方,两家人渐渐少了联系。
突然有一天,奶奶的父亲从报纸上看到,允知姨婆一家二十八口被抓。
再后来,经过很多人的努力,成功救下了允知姨婆姐弟,而郑家其余二十六口,全倒在了打靶场。
接下来便是苏彤知道的,允知姨婆姐弟先是几经曲折逃到香港,又辗转逃到美国。
本以为姐弟两能在美国安度一生,谁料允知姨婆的弟弟骨子里留着的郑家爱国的血,成年后又跑回国驱赶侵略者,最后和无数英烈一样,捐身于万里河山。
没有尸骸,没有墓碑,甚至再过几十年,等还记得他们的人都不在后,也不会拥有姓名。
那是一个时代的痛。
陆一诚讲述中,苏彤伏在他怀中痛哭。
历史,并不只是一段文字。它也有血,它也有泪。
苏彤上辈子,小的时候不知事,大了以后被工作榨空精力,根本没有太多与的情绪去感受这世界的喜怒悲喜。若非有这段离奇经历,若非亲眼目睹,她怕是致死也不会像此刻这样感受到那段被归入历史的年岁是这样的鲜活,不会像此刻般钻心刺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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