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住处时, 桑宁宁远远就看见了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垂在?身侧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收紧,桑宁宁心头划过千百种奇怪的情绪。

她想要开口,可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更怕自己总是词不达意的?话语让事情变得更糟。

更何况, 先前是她先发的?脾气,如今似乎开口说什么都显得假情?假意。

桑宁宁极少?遇到这样的?困境, 她抿了抿唇,索性破罐子破摔。

多?做多?错, 不如不做。

于是桑宁宁沉默地向容诀身后的?院门走去?,第?一次没有如往日那般主动开口,而是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院子,全程都不打?算开口。

然而,就在?路过容诀身边时, 却被拦住了去?路。

饶是桑宁宁此刻都懵了一瞬,下意识看向了那人。

对上桑宁宁的?眼睛, 容诀弯唇一笑, 将东西递得更近了些?。

“给?小师妹的?赔礼。”

那握剑时可一剑退万敌的?右手, 此刻正收拢, 举着一根与之气质全然不符的?糖葫芦。

桑宁宁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抬起手,一把夺过了那根糖葫芦。

这根糖葫芦色泽鲜丽, 厚厚的?一层麦芽糖将内里红彤彤的?山楂果包裹, 桑宁宁发泄似的?、狠狠咬了一口下去?, 只觉得口腔中一时间都被全然的?甜味儿覆盖。

不似往日糖葫芦那样的?酸甜可口,这根糖葫芦上裹得糖浆太多?, 倒也不难吃,只是有几分甜得发苦了。

这样的?甜放在?平时会让人觉得腻味, 但是在?眼下时机,脆生生的?糖衣,倒是极好的?缓解了桑宁宁的?情?绪。

她咬着糖葫芦,心头的?早已消得差不多?了。

“师兄随我进去?吧。”

容诀闻言一怔,随后轻轻一笑:“师妹总算愿意与我说话了。”

桑宁宁沉默了一下,目光再次瞥了一眼容诀的?右手手腕。

下一秒,她换了一只手拿糖葫芦,转而用左手牵起了容诀的?衣袖。

容诀垂下眼,目光落在?了揪着自己衣袖的?手上,又是一笑:“我还以为,师妹不愿理我了。”

桑宁宁硬邦邦道:“怕你不认路。”

她将容诀带到了自己的?住处,待他坐下后,自己却没有落座,而是站在?他身前,抬眸就问:“师兄来此,是想告诉我什么?”

少?女表情?极冷,配上那身锋锐的?气质,倒是愈发似一把剑了。

容诀忍不住弯了弯眼:“我来对师妹认错。”

桑宁宁眉梢微动:“认错?”

“我确实有事?隐瞒师妹,是我不对。”

桑宁宁:“那师兄今日来此,是想来告诉我那些?事?情?么?”

容诀坐在?梨木雕花的?椅子上,眉目间的?笑意淡去?,极轻地摇了摇头。

“抱歉,师妹。”容诀道,“这些?事?情?,我现在?还不是不能?告诉你。”

桑宁宁……桑宁宁气得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容诀看着面前少?女孩子气的?模样,胸腔中那不知名的?火焰莫名消下去?了一些?。

他低声道:“但我可以向师妹保证,我所为之事?,俱是符合因果,未曾逾越半步。”

这话没有半点虚假。

容诀能?坐在?这里,就说明天道允了他再一次行走于世。

既然允许,那他想要复仇,想要清楚这世间的?所有怨魂,就不算不合因果。

容诀的?话说得很圆满,可桑宁宁仔细一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将糖葫芦收进储物戒中,更逼近了容诀两步:“那大?师兄所为之事?,绝不牵连无辜么?”

日光之下,容诀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尤其是配上他眼角的?那颗泪痣,不觉妖冶,反而显出了几分琉璃彩云般易碎的?脆弱。

容诀安静了几息。

鬼哭林中的?事?情?确实不是他所谋划,容诀只是冷眼旁观罢了。

容家底下那些?爪牙所选之人,大?都是身怀强烈而不满的?欲求,这些?欲求若是不得满足,轻易就会转化为怨气。

他们全然无辜么?

也不尽然。

这些?修士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怨气,而容诀本来就想消除这世上的?一切怨魂。

若是借此一事?,能?达到些?许目的?,还能?一并让桑宁宁所厌恶的?驻颜丹从此成为修真界这些?名门正派口中的?禁药——哪怕私下仍就有人心中蠢蠢欲动,如今也是在?不敢张扬。

这样一箭双雕之事?,有何不好?

容诀偏过头,一手撑着下颚,困惑地看着桑宁宁。

他答非所问:“师妹还在?为那个衡元宗的?女修生气么?”

桑宁宁:“不曾生气,只是惋惜。”

容诀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身体?前倾,绸缎般的?乌发落于身前。

“那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师妹会为我惋惜么?”

桑宁宁不喜欢这个假设。

她几乎是在?容诀开口的?那一秒就皱起了眉头,听完后毫不犹豫道:“会。”

容诀短促地笑了一声,慢慢道:“好,那我也答应师妹。”

他知道,自己完全不用应下这个承诺。

只是容诀此刻并不满意。

他像是一个逐渐被养大?了胃口的?巨兽,哪怕主人在?圈养他后,已经每日都给?了他足够的?养料,可他却仍旧不得满足,无度地索求着更多?。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该再多?问,也不该再多?说。

桑宁宁只是他选中的?剑,他与她的?交际,原本只该在?剑锋没入心口的?那一瞬。

但容诀却依旧觉得心口处空落落的?,还是没有填满。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于是容诀选择给?予。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换了一个话题:“刚才的?糖葫芦,师妹还觉得满意么?”

“很好吃。”桑宁宁想了想,道,“若是外头的?麦芽糖能?在?薄些?,就更好了。”

容诀唇角微微弯起:“好,那我以后再做得薄些?。”

桑宁宁一顿,不自觉地睁大?了眼,心中全是不可思议:“这是……师兄亲手做的?么?”

她的?神?情?几乎称得上凝重,容诀唇角的?弧度更向上提了提:“是呀。”

“……为了我?”

“我不认识第?二个如此爱吃糖葫芦的?人。”

大?师兄亲手为她做了糖葫芦。

桑宁宁的?思绪有些?混乱,连什么时候被容诀拉到了身边坐下都没发现。

心头涌出了太多?陌生的?感受,比当日在?鬼哭林中更深更浓,像是要将前十几年所闭塞的?情?感全部补回似的?。

桑宁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神?有些?茫然,只是攥住了容诀的?袖子。

她开口,自己都带着几分不确定:“按照约定,大?师兄还欠我两根。”

容诀却道:“可以是更多?。”

他转过头来面对着她,温柔的?面容被屋外的?阳光照耀着,镀上了一层金边。

将桑宁宁的?指尖拢在?手中握住,容诀轻声问道:“以后,只要你想吃糖葫芦时,就来找我——而我,也只会为你一个人做糖葫芦,好不好?”

这样不好,容诀想。

他不该做这些?多?余的?事?情?,无用且牵扯因果。

但是他到底是个卑劣至极的?怨魂,哪怕明知自己一定会消逝,他也还要在?她的?生活中留下难以被磨灭的?痕迹。

起码,哪怕是很久以后,只要她吃到糖葫芦,应当就会想起当年那个为她做糖葫芦的?人。

哪怕面容模糊,哪怕忘却姓名——

这些?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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