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婉娘完全呆愣在原地。

她呆呆地抬起头, 才从那一双血目中窥见眼前的场景。

原先光风霁月的温柔公子不知何时已褪去血肉,那皮囊包裹之下,唯有一具白骨留存。

白骨之上, 以怨气为引, 缠绕着一条虚幻法相之蛇。

鳞片呈青蓝色调,在黑夜中泛着摄人?心魄的冷光。

这是、这是——

婉娘再也坚持不住, 她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嘭”的一声, 散成一团。

“妾身、妾身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勿怪!”

白骨淡淡道:“不是我,是她想帮你。”

变回白骨后,它的话?也少了很?多。

毕竟容诀是容诀,而现在的它,只是一具白骨。

一具尸骨, 从不需要表演那些喜怒哀乐,也不需要记住那些本该被忘却的因果。

婉娘一咬牙, 强行变换出了人?身, 对着容诀磕了个响头。

“妾身, 有一事?相求!”

……

月明?星稀, 黑夜沉沉。

几?波人?马聚齐,这是桑宁宁第一次见到陈家人?的样?子。

与她想象中的大腹便?便?不同,陈老爷一点也不老, 五官也称得上俊秀, 配上他的装扮, 若是不知内情之人?,也会?对他道一句“儒雅”。

怪不得镇上的人?都这么信他。

倘若仅凭表象来看, 这陈老爷确实极容易博得他人?好感。

“若非年轻时风姿出众,一表人?才, 徐家老夫妇当年也不会?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

桑宁宁抬手回望,果不其然,身后的容诀对她眨了眨眼。

她皱眉,小声道:“风姿出众,一表人?才?”

似是听出了她语气中浓浓的质疑,容诀溢出了一丝轻笑,他反问?道:“那阿妹觉得,什么才是‘风姿出众,一表人?才’?”

桑宁宁下意识就道:“起码要如兄长一样?。”

话?一出口?,桑宁宁心中划过一丝轻微的别扭。

她怎么越叫“兄长”越顺口?了?

这可不行。

桑宁宁告诫自己,这只是一时的演戏,大师兄也只是有点奇怪的毛病,这才会?对她分外好。

但总有一日,大师兄的病会?好转,对她的这份好,也会?收回。

她不能放任自己习惯。

桑宁宁不知道,她和容诀这段小小的互动,也落在了旁人?眼中。

桑云惜看着桑宁宁身上那套新换的衣裙,似乎有些惊讶道:“这套衣裙是新买的吧?大师兄还真是喜欢小师妹啊。”

阴之淮皱起眉头,表情难看起来:“你们桑家居然没有给她准备衣服?还要容诀来准备?”

桑云惜被这话?问?得一愣,勉强扬起了一个笑:“为何要我家准备?她与我家关系并不算近……”

话?音未落,阴之淮已经扭头离开。

那日“风铃”一事?,阴之淮自觉自己已将一切看清,此刻听到桑云惜的回答,他心中更有说不出的烦躁与隐隐的失望。

他……似乎信错了人?。

处境与他相似之人?,不是桑云惜,而是小师妹桑宁宁。

甚至连他自己,也成为了欺压她的帮凶。

……是他在欺压幼时的自己。

阴之淮主?动开口?:“小师妹今日的衣裙很?漂亮。”

桑宁宁:“多谢二?师兄。”

阴之淮刚扯开一个笑,突然又停下。

他看了眼桑宁宁,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容诀。

“是他选的?”

桑宁宁颔首:“是兄长选的。”

这一声“兄长”极为刺耳,闹得阴之淮心底都不舒服起来。

“不用他的。”阴之淮皱起眉,强硬道,“回去后,我给你选。”

桑宁宁:“不要。”

阴之淮:“……怎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这句话?半是讽刺半是玩笑,孰料桑宁宁竟然真的认真地点了点头。

“对。”

容诀是大师兄,也待她好,所以桑宁宁愿意在小事?上听他的话?,但阴之淮算什么?他给的衣服,她凭什么要穿?

桑宁宁没有开口?,但眼中写得分明?。

阴之淮:“……”

他就不该多嘴说这句话?!

桑云惜眼睁睁地看着阴之淮主?动去找了桑宁宁,巨大的惶恐将她席卷,连身体都支撑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不行——!

她必须做点什么!

容诀眼神微动,扫了一眼身旁。

老徐头低着头,战战兢兢地上前:“禀各位仙长、老爷,时辰、时辰几?乎到了。”

他承了徐家夫妇的恩,自然要报。

虽没读过几?本书?,但老徐头也知道些礼义廉耻,若是连恩人?的女儿都不帮,那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么?

老徐头不懂什么怨不怨的,他只知道,自己该报恩!

然而老徐头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与伪装,竟然被一个年轻人?一眼看穿!

老徐头几?乎要将自己的头埋进地里?,生怕被陈老爷看穿。

幸好,陈老爷竟似一点也没察觉。

“好、好。”陈老爷打了个激灵,对上容诀含笑的眼后,恍惚地说道,“开……宴。”

老徐头抓住机会?,高喊:“开寿宴——”

这一嗓子让阴之淮徒然惊醒,他立即道:“蠢货!不能如此——”

这“怨魂引”要的就是将怨魂吸引来此,让它离开它怨气最大的地方,再在门外的阵法里?将它直接捉拿。

但若是让它进来,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然而已经晚了。

容诀放下酒杯,垂眸宛然一笑。

“——恭迎寿宴主?人?入席!”

伴随着老徐头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忽得烛火齐齐熄灭,众人?惊叫一片中,衣摆猎猎生风,一阵阴冷之风直穿长廊而来。

有那么一瞬,桑宁宁似乎又闻到了熟悉的花香。

她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却没有看见容诀。

“大——大师兄?!”

伴随着桑曜安震惊的呼唤,只见容诀手持长剑,正站在厅正中央,拦在一个绯红色的身影前。

被绯魂怨女挟持的陈老爷吓得脸色煞白,几?乎要站不住,哆哆嗦嗦地开口?:“婉、婉娘……”

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约莫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更是面如土色,浑身都在颤抖,竟然连一句“娘”都喊不出来。

不止如此,在短暂的寂静后,宴席上的奴仆们骤然清醒,纷纷扔掉了手中之物,尖叫着就要向外逃窜。

“该死!”

阴之淮狠狠骂道。

他虽总和容诀作对,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脑子。

“外头有怨魂引,此刻这群人?冲出去不仅破了阵法,还会?让附近被吸引来的怨魂进入室内!”

阴之淮扫视了一圈室内,飞快做出安排。

“云惜!你和你弟弟家人?们一起,阻拦那些仆人?冲出阵法!桑宁宁你和我一起在此地击杀怨魂!”

桑宁宁自然不会?有所迟疑。

她手持清珩剑,杀起怨魂来快如讥讽,来再没有丝毫犹豫。

然而越到后来,桑宁宁越觉得有些……不趁手。

她迟疑地看向手中之剑。

并非不锋利,也并非材质不对,只是这剑用着,不太顺手。

它只是一把剑,与身旁阴之淮手中那把如软鞭一般百变,几?乎是剑随心动的“九节剑”,完全不可比拟。

“——你说什么!!!”

就在外头局面基本稳定,仆从也在桑父等人?的手段下不再敢乱跑后,正与容诀对峙的绯魂怨女忽得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尖叫。

“你折磨我还不够!你还要去动小桃……你为什么要小桃!为什么啊!”

伴随着怨魂凄厉的嗓音回荡,它身上的红色愈发浓郁!

桑曜安颤抖着双唇:“这、这是……”

“不好!她怨气更深重了,要变成赤魂怨女了!”

阴之淮瞳孔蓦地紧缩,转过就朝容诀的方向气急败坏地喊道:“容诀!你就打算光看着吗!”

“我也不想。”容诀站在对面,忽得收起剑。

他静静地注视着对面所有人?,语气平淡道:“只是我想知道,陈老爷是否还有别的什么瞒着我们的。”

陈老爷瘫软在地,但仍死活不承认:“我没有……”

“——我说!我说!”

一直靠在陈老爷身边的小男孩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恐惧,一股脑儿的将自己听到的一切倒出。

“……还有娘,娘本来可以逃的,也是我、是我出卖了娘……爹,爹说只要驻颜丹成功,以后陈家的一切也都是我的……”

“我鬼迷心窍,我想着就算娘没了,世间女子这么多,驻颜丹依旧可成……我就用我身体不适,骗了很?多、很?多人?回来,还骗了小桃姨去我爹的厢房……”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

赤魂怨女骤然转过身,赤红的面容已经全然扭曲!

她一把掐住了男孩的脖子,凄厉道:“这是小桃!是陪着我长大,是看着你长大的桃姨!”

“你为什么要害她!”

“够了!你要掐死你的亲生骨肉吗?!”

桑云惜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手中掐起灵诀竟像一阵风似的,直直冲婉娘而去!

她的动作极快,像是演练了千百次。

若是能捕捉到这一赤魂怨女献上,想必那位幕后的大人?一定会?更开怀!

然而桑云惜的动作快,桑宁宁的感知更快!

桑宁宁早就捕捉到了这一道灵力,然而她抛剑抵挡之时,清珩剑却并不能做到完全与她心神合一,终究是晚了一步。

婉娘受到一击,虽不致命,但是也足以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眼见赤魂怨女要冲桑云惜而去,阴之淮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对这这个师妹有点失望,但这是他带出来的人?,绝不能伤在此处!

眼看着第二?道攻击又要出现,桑宁宁眼底一沉,直接飞身上前。

她来不及和容诀多说,但只抬头一个眼神间,对方已将手中的玉容剑抛来。

几?乎就是剑身入手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了桑宁宁的全身。

手上拿着的似乎不是一把剑。

而是也有生命的物体。

它现在,似乎只是迫于一时之力,并未完全臣服。

感受到手中之剑轻微的颤抖,桑宁宁紧紧握住,在顷刻之间纵身跃起,横空劈下!

“嘭——”

剑锋与灵力相撞,在空中发出了激烈的声响!

阴之淮被这决然的灵力冲得倒退几?步。

倒不是他无法回击,理论上他的修为远比桑宁宁要身后,只是——

“桑宁宁!你不要命了?!”

阴之淮一抬头,就看见桑宁宁那被自己灵力震得鲜血直流的虎口?。

方才他那一击没有留手,桑宁宁想要抵挡,自然是全力当下。

故而如今,桑宁宁的伤口?处,血肉都糊成一片。

仿佛那日在陈府的场景重现,桑曜安本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是狼狈地扭过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阴之淮也一样?。

他握紧了自己的九节剑,他再不敢看桑宁宁的眼,只对容诀喊道:“你就这样?由着她乱来吗?”

从始至终,容诀都一语不发。

桑云惜冲过去,扶起了陈家小少爷。

她看着小男孩身上的伤口?,心疼的红了眼眶,转过头对着赤魂怨女道:“这到底是你的亲骨肉,他犯了错,你该教他,而不是直接掐死他啊!”

桑父沉声道:“云惜!她只是怨魂!你不该和一个怨魂讲道理。”

站在他身后的老徐头沉下脸,双全紧握。

阴之淮也道:“怨魂是毫无理智的东西。”

桑曜安:“是啊,就连自己的亲骨肉也——”

“可是她作为怨魂,却没有杀一个人?。”

一道嗓音淡淡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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