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宁:“……”

不行。

仔细一想,还是离谱。

桑宁宁难得在练剑之时,深思飘忽了一瞬。

她天生情绪比常人淡漠,做起事来往往被人说不近人情,但这样的人,往往会格外较真。

桑宁宁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认认真真、不打折扣地做到,口中更是从来不爱说那些漂亮话,脾气上来了,不止十头牛拉不回来,反而她能拖着十头牛去把周围的地全犁一遍。

这样的人,爱着爱之非常,恨者恨之入骨。

显然,桑家属于后者。

桑家作为太上十二洲中盘踞在青龙洲的新生家族,自然与落座在此地的流云宗剑宗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流云宗盘踞十二洲,曾被誉为“天下第一宗”,其中剑宗一脉更有“一剑出流云,山河见八荒”的雅号。

然而因着八百年前那一事,流云宗四分五裂,元气大伤,如今散落在各个州上,各有兴衰。

不过虽无再能将总掌门,但是各洲各脉自有管束,这么些年,倒也依旧排在修仙界前三宗门里。

这青龙洲的流云剑宗,则是新兴起的一脉。

除却容家当年在那“怨魂案”上大义灭亲的功劳,也少不了桑家的手笔。

互利互助。

作为桑家嫡系血脉,但凡桑宁宁有一丁点儿的根骨——不论好坏,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天赋——她都有机会直接被流云宗内门长老收入座下。

可惜桑宁宁偏偏脾气倔。

因着桑父桑母的偏心,从小压抑的不满一朝爆发。桑宁宁在十五岁生辰前夕,不仅冷着脸把桑父桑母气了个倒仰,还一脸平静地说出了“哪怕没有你们,没有桑家,我依旧可以活得逍遥”。

同时,她击掌为誓,再不对外提起桑家,自己拜入了青龙洲的流云宗一脉。

算起来,距离如今,也有三年了。

现在的桑宁宁看起来只有十五岁,但其实按照她父母的算法,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只可惜,桑宁宁虽是凭借本事拜入了流云宗,却在外门。

锦绣流年,芳菲年岁。

无端蹉跎。

当然,流云宗也是有外门入内门的先例的,这就是方才那弟子口中的“跃龙门”了。

这比试还有个正式的名字,叫“簪玉容”。

所谓的“簪玉容”,每一甲子举行一次的比试,也是这些没有门路的外门弟子,从外门考入内门的唯一机会。

若是得了哪位长老青眼,这弟子便会得到一朵玉容花。

比之外门,内门弟子不止有长老单独教导,更能接触到更多的资源。

这么一想,这“簪玉容”给人的感觉,可不就是“鲤鱼跃龙门”了么?久而久之,这“跃龙门”叫法,也就在底下的弟子中流传起来了。

能够鱼跃龙门固然好,但凡事就怕比较。

桑宁宁,本是可一步登天。

莫名思及此,桑宁宁思绪更是浮动,呼吸也了一瞬错漏。

内门啊。

听说,内门弟子会有更好的剑谱,更好的丹药,再也不用担心因为伤筋动骨而耽误练剑,更有修为高深的大能指点……

条条大道通流云,她偏偏选了最难的这一条。

从前,桑宁宁能斩钉截铁地梗着脖子说“不后悔”,但这一次亲眼见到了桑云惜拜入内门,连桑宁宁自己,都生出了些许不同的滋味。

不是羡慕,不是嫉妒。

而是怕。

她……怕自己早已后悔了。

后悔忤逆父母,后悔与桑云惜作对,后悔梗着脾气不知变通,后悔不听桑家安排……

明明这条路旁人走过千百次,早已被证明了是最容易的路,可她偏偏不要。

少女眼神恍惚了一瞬。

啾——

不知哪来儿的一只小翠鸟忽清啼一声,打断了桑宁宁的联想。

……不对!

桑宁宁了解自己,她从小情绪淡漠,仿佛天生不重七情六欲,绝不是这样伤春悲秋、怨天尤人的性格!

然而思绪翻转若浮云流动,往往只需一瞬,剑气沉浮之间,桑宁宁一个不留神,手腕重重一沉。

桑宁宁猛然反应过来,她双手握剑,横在身前,重重向下一劈!

剑声破空,发出萧索之声,试图扭转身姿!

此刻,桑宁宁已完全从思绪中抽离,无需判断情形,她凭习剑之感便立即飞速收手,同时上身向后仰,试图躲避她因剑风偏移,而被练剑台的保护屏障“镜”反弹而来的剑气。

练剑台向来有屏障“镜”,各个弟子均可根据自己的习惯设置。

准度低的,便以保护为主。

准度高些的,偶尔会将自己的剑锋模糊设置个大概,若是偏移到了触及屏障,便削去个七七七八八后再反弹到自己身上,权做教训,反正不疼。

桑宁宁却不然。

她天生一根筋,不许自己在剑法上有一丝一毫的出错。

于是她将那“镜”的反弹,直接调高了两倍。

这一下落在人身上,可不是玩笑的!

若是寻常外门弟子,此刻不是扯起嗓子的惊慌喊叫,就是绝望踉跄,怕是连剑都握不稳了。

然而在此地的,是桑宁宁。

她灵活一跃,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旋,姿态舒展自然,又带着将一切掌握的随性,就连灰扑扑的外门弟子服在此刻都因落在她的身上,有了几分青空鸾鸟之姿。

不比那些真正不熟剑法的外门弟子,这样拙劣的反弹,对于桑宁宁而言,实在过于简单。

桑宁宁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

不过如此,她定能躲——

“桑宁宁!”

桑宁宁蓦然回头。

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来不及思考桑曜安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但是身体快过脑子,桑宁宁硬生生凝住了自己转过大半的身体,遮蔽住桑曜安,任由那反弹直直冲她而去!

因起初想要躲避,此刻拔剑抵御已经太晚。

桑宁宁再次双手握剑,对着霹雳更盛的剑光,下意识眯起眼。

眼看着那团散发着冷凝灰色的剑光即将落在剑锋——

“嘭”的一声!

“……我说你又在折腾什么?!”

桑曜安吊高了嗓子,被这番变故惊得变了语调。

方才有那么一瞬,在桑宁宁举起剑时,他是真的四肢僵在原地,宛如被人灌了泥浆,半点动弹不得。

桑曜安张了张嘴,似有很多话想说,偏偏最后只硬邦邦地开口:“你看你,反正也拿不好剑,瞧着也没什么天赋,只能在外门。女孩子家家的,与其在这里空耗年华,不如去修医道吧。”

桑宁宁将将收剑。

“说得很好。”

她道:“记得原封不动告诉桑云惜。”

……又是这样!

这人会不会好好说话啊!

简直不识好歹!

桑曜安气得要死,又见桑宁宁头也不抬,只在原地看着她的剑,更是整个脸都憋气憋得通红。

“你又提姐姐做什么!她和你又不一样,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和她比?”

桑宁宁握剑的手一顿,颇有几分莫名其妙。

她虽有时候对他人情绪感知的迟缓,但又不是个傻子。

涨红的脸,拔高的声音。

桑宁宁当然看出桑曜安这是生气了。

但是——

“既然你觉得不能对你那个姐姐说。”桑宁宁顿了顿,略侧过脸,语气平平又带着淡淡的疑惑,“你凭什么觉得能对我这个姐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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