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醒归醒了,却是没有发作。

他快步进去,挑亮了灯火,却见景元帝浑身汗津津,看起来像是疲倦得很,只是眉梢的冷意却丝毫不减,那张苍白的脸庞望向他,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漠。

“几时?”

宁宏儒欠身:“还有半个时辰,才是陛下起身的时候。”

赫连容起身,“更衣。”

宁宏儒不再说话,连忙上前伺候。他自己亲力亲为,好不容易家人伺候好了,转身正要端来热茶。

结果这一个转身,人又跟着没了。

宁宏儒哽住,思考了一会,大概知道景元帝会去哪里。

这位陛下,最近似乎爱做梁上君子。

被爬的梁……不是,惊蛰,刚刚醒来。

惊蛰抓着被子,紧张地四处打量,没感觉到异样后,这才缓缓地松开手。

他醒来的时间,比以往要早一点。

惊蛰翻了个身,藏在暖烘烘的被子里,一点也不想动。

好不容易有一天既不做梦,也不觉得难受,醒来之后还一个人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这种原本习以为常的日子,却让惊蛰感动得险些要落泪。

求神拜佛也拜了,寻医问病也问了,但这根本解决不了惊蛰身上的问题。

他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爬了起来,决定趁着现在天还没亮去沐浴。

烧水间的小太监,知道他喜欢洗澡,每天都会给他多留些水,只要他叫人去知会一声就给送来。

等到终于泡进热水里后,惊蛰捞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觉得自己真的闲得没事。

刚才他出去浇水的时候,那小太监都惊呆了,毕竟在这个时间,不尴不尬,如果来的是其他人也就算了,怎么惊蛰还自己过来。

他现在可是掌司,不应该吩咐其他人来吗?

怎么还亲力亲为?

“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刚刚那个小太监脸上的愕然,惊蛰就忍不住在水里笑了起来。

他也觉得自己挺可乐的。

哗啦啦,惊蛰搓了搓头发,将其洗了一遍,然后整个人往下泡在了水里面,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声。

咕噜噜在水里泡了一会儿,他才打算起来,不经意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脸上突然有些古怪的变化。

唔,之前太忙,他都是随便冲冲就算了,今天还是第一次泡,所以,也是难得看到自己的身体。

……他之前的,这身前,有这么……

惊蛰迟疑了一会,轻轻搓了一下。

冷不丁的,他的身体突然打了个颤抖,好像刚刚那不经意的擦过,带来了什么奇怪的反应。

啊……

惊蛰蹙眉,又拧了一下。

这下,他感觉到膝盖一麻,整个人重新跌坐在木桶里。

惊蛰瞪大了眼。

这种古怪的反应,是他从前没有想过的。

这……怎么回事?

惊蛰最近忙碌得很,他接手过杂务司之后,起初要理清楚江掌司留下来的事物,后来随着年关将近,手里头的事物越来越多,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尽管那接连不断的噩梦,让他有些不舒服,每日外出时,那如芒在背的古怪感觉,也让他神经紧绷,可这些到底都被他归类于幻觉。

他也问过自己身边的人,甚至还尝试过让朋友与他一起睡,他们都没有这样的反应,或许只能是他自己最近太累了。

因为手头的事情多,他也没再去在意自己身上那些时而会出现的红点。

反正那些细细的红痕又不会让它痛,只是有时有点红肿,摸起来也不痒。

也不知道是哪些虫子咬出来的痕迹,有时候密密麻麻,有时候又是随便散落,几乎浑身都有。

就算换过好几次被褥,也没有任何作用,惊蛰就索性放下此事。

连日的忙碌,再加上他自己不知为何刻意的回避,也就叫惊蛰已经许久没仔细看过自己的身体。

今日这么一瞧,惊蛰却只觉得古怪。

他是个男人,男人的……自然不会有多大,就连上面的两点,也只是普通寻常,就跟皮肤上任何一块肉都一样,不应该有这么敏感的反应。

可是刚刚……

惊蛰泡在水里,脸色非常之古怪。

为什么他竟然会有那样的反应?是因为他吃的药有些影响,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有这身体的变化?

但,那也不太对呀。

如果这地方如此敏感,那为什么在他没有意识到之前,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而且,太医也不可能随便给他开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子吧……这到底是……

惊蛰一边想,一边又用力按了按。

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他的后腰眼爬了上来,惊蛰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然后手指紧握成拳。

不对。

惊蛰哗啦啦从水里站起身来,然后自上而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除了有点异样的胸口之外再往下看,他的小腹依旧平坦,甚至还有几分肌肉的雏形,再往下那根蘑菇也非常安静,看起来有点红彤彤。

……?

红?

惊蛰盯着蘑菇看了一会,心里不知为何闪过几个零散的片段。

……蛇,吃蘑菇吗?

一条古怪硕大的毒蛇缠绕在他的下半身,将他的身体牢牢卷住,又吐露出细长的蛇信。那分叉的舌头,如同怪异的藤蔓轻轻地缠绕在蘑菇上。

蛇应该是不吃蘑菇的。

毕竟本来就是食肉动物,又怎么可能会对素食有了兴趣?

他本该清楚知道这一点,可是人在做梦的时候又怎么能够分清楚?

他只记得那一瞬的恐慌。

以及那条毒蛇裂开了嘴巴,将蘑菇一口吞下,死活不肯松开的模样。

人疯狂地惨叫起来,就仿佛正被毒蛇撕咬着身体,一块接着一块被咬开了皮肉,然后整个吞了进去。可在那莫大的惶恐与极度的惊惧之下,另外一种古怪的,渗透骨髓的感觉,又蛰伏在了血肉里,无时无刻不冲击着他的理智,让他濒临崩溃。

……愉快到了极致,难免痛苦。

惊蛰恍惚了一瞬,然后立刻回过神来。

他在想什么?

惊蛰有点紧张的从水桶里面爬出来,然后手脚慌乱地用毛巾擦干自己,他想要换衣服,又有点犹豫。

眼下这屋里正热乎,他刚洗完澡,然后又想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终于……那些种种,让他,想起来被自己藏在深处的东西。

惊蛰犹犹豫豫地去打开自己床头的柜子,在里面翻找了起来。

终于,他摸出了一罐脂膏。

惊蛰用两根手指把玩着,总觉得这个模样,与他之前看起来的不太相似。但是上面的封口还在一看就是还没打开过,模样也的确是他之前让郑洪帮他买来的。

惊蛰在心里哀哀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过分得很。

他要是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变成个神经病。

惊蛰干巴巴在心里吐槽了自己一会儿,最终还是捏着那瓶脂膏,整个人躺到了床上去。

他决定要……试一试。

就……可能是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念想,也可能是最近这些古怪的事情,给他带来的压力,让他莫名想宣泄一番。

要不然……这东西买都买了,不试一试不就浪费了吗?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然后憋着气,打开了那瓶脂膏。

那一瞬间,有种熟悉的味道,随之飘了出来。

惊蛰微愣,用力地吸了一口,那飘逸出来的……有些浓腻香甜的味道,宛如糜烂的果实,让人闻着有些迷醉。

他有些迟疑,看着手里的罐子。

里面的脂膏呈现出某种固体的模样,真正触碰到的时候又有些软乎乎的,可以被轻易塑形。他用过吗?

一看就是完全没有用过的模样,手指轻轻在上面擦了一下,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凹痕。

没有用过。

……可这味道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一样。

惊蛰一边这么想,一边还是挖了一小块,将手指都打得湿润。

他硬着头皮想着,都到了这一步来都来了,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呢?

惊蛰鼓着气,就摸了!

……诶?

惊蛰眨了眨眼,有点奇怪,有点犹豫,还带着一点纳闷。

好像,也没那么痛苦。

窗外很是安静。

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早前还下着雪,可是不知不觉就已经停了,无声无息的冬夜里,就只有灯笼带来残余的光亮。

一条影子沉默地伫立在了窗外。

他悄然从外间走到里间,丝毫没有引起里面的人的反应。

他停留的位置非常之巧妙,既不会让自己的身影停留在窗上,也没有叫里面的人发现他的视线。

他的存在,本来就是惊蛰最熟悉的。

哪怕这是一头庞然怪异的恶兽,都无法引起他那敏感神经……一丝一毫的反应。

“唔呜……”

一点奇怪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然后是惊蛰困惑地呢喃。

“不对……诶……进不去?”

咕噜咕噜的粘稠声,听着像是在摁压,又仿佛是什么浓浆倾倒下来。

“可恶……这根本就……”

不知道里头的人到底是怎么做的,或许是有些不得其法,也或许是根本不敢自己用力,过了一会儿,他到底是放弃了。

“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一条惊蛰沮丧地趴在床上。

不是他不努力,也不是他不喜欢,只是自己亲自尝试了之后才知道,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这玩意儿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两根就是极限!

惊蛰是见识过那蘑菇的大小。

那蘑菇看起来可真吓人,两根手指,比起那蘑菇根本就不如!

尽管最开始的时候并不那么难,可是到了后面就越来越难,那……根本不愿意放松,越是紧张,就越容易紧绷。

除非愿意被活生生捅个对穿,不然这事儿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那么小!

惊蛰趴在床上,又撅着努力了一会,最终自暴自弃决定放弃。

他爬起来,刚打算去换衣服。

诶?

惊蛰微愣,下意识转头就看向门外。

这是一个近乎本能的反应。

……屋里面,有其他人在吗?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他看,那是一种远比之前还要锋利的感觉,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他的骨头里,刺痛得他整个人都要跳起来。

惊蛰下意识抓起放在床边的衣服,三两下套在自己身上之后就下了床。

惊蛰面无表情,要是真的被看到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活着从这个房间里出去!

如果现在外头真的有人,他一定会把这个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就在他往前走了几步,正要推开房门的时候,突然自外而内响起了敲门声。

惊蛰这屋,是分着内外间的。

中间用着一道屏风隔开,但也有门。

此时此刻就是有人站在那道门外,敲响了房门。

……是谁直接闯了进来?

惊蛰蹙起眉头:“谁?”

外头的人没有说话,仍然是平静地敲了敲。

惊蛰怒从胆边起,猛的一把将门给推开,就看到了门外高大的身影。

他脸上的怒容还没有散去,就化作了愕然。

……是容九。

刚刚心里翻涌着的各种念头,这一瞬间全部都消散,然后化作一种非常难堪的羞耻。

救命!怎么回事?

怎么偏偏会是在这个时候?

虽然说大晚上的容九来找他,也不是一次两次,可是现在这个时辰,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他怎么会过来?

“你……”

惊蛰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猛地将门又给甩了上去。

其他的都还好说,可是他床上现在是一团糟,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更何况他身上的衣服更是随随便便就套起来的,一看就不对劲。

“容九,你且在外面等等,我收拾好了你再进来。”

他现在都顾不上问男人为什么会过来,也完全忘记了要问他是怎么闯进来的,一心一意只惦记着他床上那些烂摊子。

惊蛰着急忙慌地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可是屁股上那湿漉漉的感觉,让他脸色非常古怪,他刚刚根本就没有收拾……现在就算想收拾,也来不及了,夹着那种古怪的感觉,他憋着气胡乱的将整个被子卷了一卷。

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

“惊蛰,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门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静,仿佛是担心着门内的人出了事情。

惊蛰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哪里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他手里拎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接打开了柜子,将它胡乱塞在了下面。

平常心,平常心。

惊蛰这么自我安慰。

刚刚的门是关着的对不对……就算他在屋子里做了什么,门外刚来的人也根本不知道。

他只要自己不要慌乱,就不会被发现。

惊蛰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跑到水盆旁边洗了洗手,然后又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将刚刚的痕迹都掩盖好了之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看似平静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容九背着手站在门外,一双黑沉的眼睛盯着他看。

惊蛰莫名有点心虚。

容九:“你很热么?”

惊蛰的眼角是红的,脸上也是红的。

他抬手拼命地扇着风,尴尬说着:“是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炭盆实在太热了,把我给热醒过来,所以才去洗了个澡……”惊蛰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让我进去?”

惊蛰听了男人这话,一愣,立刻让开了门。

容九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惊蛰闻到了他身上凛冽的风雪气息,那种凉意把他冻了一个哆嗦,人清醒了一点。

惊蛰:“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容九:“醒了,就来看你一眼。”

惊蛰打了个哈哈:“那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今日也是比寻常要更早些醒来。”

容九的眼神沉沉,落在惊蛰身上,仿佛在看着什么古怪美味的东西。这让惊蛰的身体有些紧绷……生怕他看破底下的隐藏。

“这屋里,是什么味道?”容九慢吞吞说着,声音有些沙哑,“你换了香?”

惊蛰愣住:“没有呀……”

他现在经常用的香,是容九后面送来的那种有些冷冽的安神香,虽然燃烧的速度比之前要快很多,但效果也很强劲,基本上很少再有那种胡乱的梦。

只是极其偶尔的时候,还会有一点点古怪的异样,但至少睡得比从前舒服得多。

除了那味道之外还能有什么……

惊蛰僵住,吸了吸鼻子,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味道了。

他快步地走到窗边,然后用力推开。

虽然没有风,可是那寒凉的气息也随着内外温度不同而冲了进来,一下子将屋内那有些甜腻的香味冲散。

……那脂膏的味道,很浓郁。

惊蛰刚才一直泡在屋里面,根本没有发现屋内弥漫着那种香甜的味道,在与皮肤接触之后,又变得更为甜腻。

人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又怎么能闻不到这个味道呢?

糜烂得如同饱满欲滴的果实。

……郑洪到底是上哪里买的?

这种味道充斥着蛊惑煽动的气息,总会让人联想到不该想的事情上头去。

买得可真是精准。

惊蛰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快速想出一个法子,他勉强说道:“之前……身上总是会有奇怪的红痕,所以托了人买了点膏药来,许是那膏药的味道。”

容九神情冷淡,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只是,他慢慢低下头来,靠在惊蛰的脖子旁边,轻轻闻了闻。

那亲昵的动作,叫惊蛰的身体僵住。

太近了。

如果是在其他任何一个时候,惊蛰都不会觉得古怪难受,可在刚刚……也不知是因为他自己那胡乱的尝试,还是差点被打破的惊恐,叫他现在的心口仍然狂跳。

一种莫名的不安,让他的手指僵硬,随后紧握成拳。

“容九,我……”

惊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男人按着他的肩膀,一处处往下闻着,那轻柔,古怪的动作,让惊蛰的膝盖莫名发软。

最后,容九竟是单膝跪在他的身前,抬手抓住了惊蛰的手指。

这个位置尤为尴尬,倘若容九敏锐点,就能闻到那些甜腻的香味,究竟是从何而来。他身后可还……没擦过呢。

惊蛰吓了一跳,下意识也跟着跪倒下来,两人齐刷刷地对视着。

容九那双浓黑深邃的眸子紧盯着惊蛰不放,抓着惊蛰的手指一点、一点地举高,最后轻轻蹭在那高挺的鼻子上。

这暧昧亲昵的动作,让惊蛰狂跳的心声一次比一次都大,如同要蹦出来般。

“是嘛?”

容九笑了笑,轻声细语地说着。

呼吸间,带着热意。

“那为什么,只有这两根手指,有着那味道呢?”

惊蛰觉得自己某个不能言道的地方,也猛地随之一紧,瑟瑟发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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