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很少和容九一起睡。

虽也有过同床共榻,可是正正经经一起上床,而后准备歇息的次数,还是少之又少。

昨夜那种特殊情况,那就更不用说,根本没咂摸出味来。

惊蛰挣扎了一会:“要不,你先睡?”

“为何?”

“我怕你睡不着。”

惊蛰的话刚说完,容九就掀开被褥躺下,那淡然的态度,好似根本不成什么问题。

“无碍。”

惊蛰小心地开口:“可你,不是浅眠吗?”

容九眉锋微动,淡淡说道:“石黎和你说的?”

尽管石黎总是语出惊人,惊蛰想不出和他能说什么,但还是竭力聊了几句,隐约从他的话里知道,容九是个很浅眠的人。

应当说,他被吵醒后,会有起床气。

惊蛰回忆着石黎那时的表情,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起床气”,才会叫人露出苦不堪言的神色。

大概是脾气真的很坏。

惊蛰没暴露出石黎,虽然这跟裸奔也没有差别,他只是咳嗽了声,“我只是觉得,前几次,你也总是很早起,会不会就是被我吵的?”

寥寥几次里,惊蛰都很少看到容九和他一起醒来的画面。

多数时候,他醒了,身边就没人。

惊蛰可是宫里最早睡早起的宫人了!

容九居然还能比他早!

“不会。”容九淡淡道,“快些睡。”

惊蛰看着柔软的床榻,着实有点躺不下来。

这倒不是他没事找事。

实在是那些特殊外力没了后,他蓦然意识到,和容九一块睡,竟是有种后知后觉的尴尬羞耻。

不过容九都躺下了,惊蛰没了别的理由,就也慢慢跟着躺了下来,将被扯到了下巴。

他身子比昨天还僵,好一会,都跟一具尸体般。

容九信手一摸,冷冷说道:“睡不着,我可以捏晕你。”

“我睡不着,还不是因为你。”惊蛰小声嘀咕,“你就不能体谅下,说分开睡吗?”

捏晕人是什么法子!

可坏。

春日虽是有点潮气,可打个地铺,惊蛰也是愿意的。

“不如拔了石黎的舌头。”

黑夜里,容九薄凉冰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惊蛰心头一惊,在被子里摸索了两下,一把抓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他人还挺好的,别这样。”

“哪里好?”

“他和另一个侍卫大哥帮我驱赶了那些鸟,还……”惊蛰这话没说完,突然觉得不对,“不过,他再怎么好,都没有我们容九好。”

他话音一转,夸起了容九。

“就没见过,长得跟咱容九这么漂亮好看的人,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镜,连嘴巴都软软的,哪哪都好……”

“惯会糊弄。”容九淡声打断,“你就只是看上了脸。”

谁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惊蛰立刻反驳:“哪有,容九人美心也善,又是帮着买房,又是给人送证据,还天天上赶着给送礼物,这样好的冤大头去哪里找?”

“冤大头?”

容九重复。

惊蛰的声音可疑地卡了一下,直接忽略了容九的话,继续热情洋溢地夸,直将容九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就是天仙也难找。

他觉得容九冤也是真,毕竟花的钱实在是多。惊蛰很沉痛,总感觉容九这感情买卖有点亏了。

惊蛰那张嘴要是想叭叭起来,真是和麻雀不逞多让。

容九许是烦了,就着他们交握的手将人扯到怀里,准确地捏住了惊蛰的嘴巴。

惊蛰:“唔呜,唔呜。”

好吧,被制裁了,说不出话来。

容九低头,咬住惊蛰的上嘴唇,就跟那是能吃的般磨牙,愣是将它碾到肿了,这才送开来,慢条斯理地说道:

“夸再多,也不能下去。”

打地铺,那是绝无可能。

惊蛰连拍了容九好几下,那胳膊才松开,他捂着嘴嗖地后退,只觉得好疼,又痒。

抿了抿嘴,还肿着。

惊蛰气恼,带着这猪肠嘴,还怎么出去?

惊蛰算是看透容九这家伙。

所谓的不安全,那些门门道道面上看着很有理,实则就是把他关起来!

惊蛰侧身躺下来,脑袋重重地砸在容九胳膊上。

压死你得了!

容九长手长脚,将惊蛰整个给拢过来,抱在怀里:“不要总想这般多。”男人的声音淡淡,带着少少的叹气,“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不是你喜欢说的?”

惊蛰甚少能听到容九叹气。

这是个宁愿让别人咽气,也难让自己叹气的人。

惊蛰想来,这寥寥的几次叹气,好像都是因为他。

但多思多虑,已经成为惊蛰生存的本能,想要按下过于活跃的思绪,那还是有漫长的路要走。

最起码,得到他不必担心怎么生活的时候……不过现在,惊蛰身上的一座大山,已经快要被搬开。

一想到黄家的落败就在眼前,惊蛰的心情就诡异地昂扬起来。

……虽然看人倒霉高兴不好,可是他们都有仇,就让他多高兴高兴得了。

惊蛰抿紧嘴角,不想让容九知道他是个有点缺德的。

趴在人的怀里思考了片刻,还是旧事重提。

“那你说,你是不是有起床气?”

容九的声音冷冷,听着是勉强回答:“是有一点。”

惊蛰谨慎:“一点是多少点?”

他现在可算是知道,容九这人说话,惯会保留,要是不多问几句,轻易就能被糊弄过去。

冰凉的大手盖住惊蛰的脸,将他扑腾的脑袋瓜子按下去。

“再不睡,就把你锁起来。”

容九果然知道,治惊蛰的办法是什么,只是这么一句,惊蛰当即倒头就睡,安静乖巧,再不说一句话。

只是,有只手,偷偷摸摸在被褥里潜行了一会,到底是摸到了另外一只冰冷的大手。而后被反手牢牢扣住,不再给乱跑了,那手反抗无能,到底是讪讪不动。

就跟惊蛰一样,那眼睛闭得,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睡着了。

容九搂着惊蛰,长手长脚几乎将人笼罩,再没后退的余地。

正如惊蛰的问询,容九有起床气。

不过只要睡沉,就难以被人吵醒。

这时还愣要撬醒他的人,难道不活该?

这很合理。

容九霸道,且理所当然。

直殿司内,经过几日的清扫,被破坏的各处房屋总算理出个人样,不再和之前那样狼藉。

这几日,甭说是直殿司,整个直殿监就少有人进出,各处都弥漫着某种压抑的气氛。

这一回,直殿监也死了好几个人。

宫里各处还在清理蛊虫,侍卫到处巡逻,洒扫的宫人都不必去上值,算是空闲了下来。一旦空闲下来,对于近来发生的事,就有议论。

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其中,尤以直殿司最为醒目。

直殿司一个人都没出事。

就算是趴在床上,连跑都没路跑的来复,也是好端端的,一点皮毛都没损,只除了些房屋床柜的损坏。

可这些比起人命,又尤有不足。

不乏有人来问,只是直殿司内,都说一概不知。

这是姜金明下的死命令。

在意识到其他地方都有人死,却偏偏直殿司无事后,姜金明第一个反应,就将所有人都带来,严令禁止他们对外宣扬。

姜金明是个很好的掌司,可他更不是凭着好脾气坐上这个位置的。

他对自己徒弟,都能上板子上鞭子抽,就更别说这底下的人。

一听掌司的命令,底下的人自得服从,只说是运气好。

来问的人一听这话,面上是笑哈哈,心里则是大骂骗鬼呢!

这些玩意如此可怕,根本就不会绕路,直殿司分明也在它们前行的路上,怎么偏偏只有直殿司没事?

惊蛰的失踪,也很受人关注。

自打那日,惊蛰冒雨出去查看情况,却没有回来后,慧平已经着急得要命。每日遇到巡逻侍卫,都恨不得要问上三遍,找到的人里面……有没有惊蛰?

他怕没有惊蛰的消息,更害怕真的从他们嘴里得到惊蛰的消息。

慧平询问的次数之频繁,已经到了那些侍卫看到他,就会疲倦地朝着他摆摆手。

那就是没有。

这几日,后宫巡逻的力度非常大,这些侍卫操劳得很,有的连着两三日都没歇。

谷生和世恩是跟着慧平一起去的,又拉着焦急的他回来,一边路上还安抚着他,只是他们这两人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一进直殿司,又看到有人来探听消息,这心头的无名火起。

世恩嘴皮子贼溜,上前几句话,就给人阴阳怪气跑了。

被拦住的小太监这才松了口气,摸着脑袋说道:“真不知道,他们总盯着我们这里做什么,现在各处都乱着,不先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吗?”

慧平冷冷地说道:“记恨咱们没死人呢!”他丢下这话,就面无表情地朝着屋内走去。

那小太监有点愕然地看着慧平的背影,慧平可是他们这里脾气最好的人之一了。

谷生叹了口气,“惊蛰还是没消息。”

一听这话,小太监也能理解。

谁说他们直殿司没损失?

惊蛰到现在都是无声无息,也不知道到底是……还是没在哪个地方。

其实许多人心里都猜,惊蛰可能是没了,只不过被啃得太干净,还没被分辨出来。据说侍卫处那里,还停着几具白骨,没有被确认身份。

大抵也是为了这份倒霉情分,所以迄今为止,都没有人泄露出口风,说起直殿司之所以没事……

很有可能是因为惊蛰的那些香。

不过,这日,慧平他们回来没多久,直殿司就有人上门,他们和寻常的巡逻侍卫,看起来不太一样,仿佛像是……御前的人。

他们直接去了姜金明处,和掌司聊了许久,而后,又将慧平给带了过去。

世恩和谷生收到消息急急赶来,人已经在里面了。他们可不敢闯进去打扰他们谈话,只能焦虑地在外头等。

一刻钟后,慧平才被放出来。

见着他脸色平静,浑身上下,也不像是哪里被拷问受伤的模样,这两人才放下心来。

世恩:“慧平,他们寻你做什么?”

慧平:“惊蛰找到了。”

他蓦然这话,将世恩和谷生给打蒙了,下一瞬,嘴角的笑意就止不住飞起来。

谷生都直接跳起来,喜悦之色流露于表:“当真?可那些人,还能是为惊蛰来的?”

慧平:“方才那些,是御前的人。”

他朝谷生和世恩解释起来,说是惊蛰这几日其实都在昏迷,直到今日才醒来。

因着在虫潮中丢失了身份腰牌,也腾不出手辨认,这才拖到了现在。而恰好,惊蛰也是御前留意的重中之重。

“说是惊蛰身上,除了零星的咬伤,没太多伤势。”

谷生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好事?”

世恩:“当然是好事,可要怎么解释刚好就他没事呢?”

这就和现在的直殿司是一样的。

慧平点头:“刚才他们已经要走了惊蛰所有的香。”

这不比其他地方,来的是御前的人,别说他只是个小小的太监,就算是掌司也没有办法违抗。

御前的人接过这香,把玩后,同姜金明解释,这些是御前赏赐出去的香料,其他处很少能得。

——惊蛰又是怎么得到的?

当时,掌司扫过来的视线,慧平背后都吓出一身冷汗,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从脑子里抓住一根线。

“容九!惊蛰说,这是他的朋友容九赠予他的。”

其实慧平并不太清楚,这香是不是容九给的,可是容九等于那个神秘的朋友,再等于三不五时送来的大包裹,这个等式还是成立的。

这香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容九给的。

那御前的宫人原本脸色很是严肃,结果一听到是容九,总算吝啬地露出个淡淡的微笑:“原来是这位,若是他,有这香,也不算稀罕。”

说完这话,竟是不再追问慧平,就让他出来了。

世恩:“惊蛰的朋友,来头这么大?”

慧平直到这时候,才露出后怕。

原来他刚出来那会,不是真的平静,而是紧绷着情绪,生怕脚软呢!

“端看那气势,怎么也不像是个普通人。”谷生煞有其事地说着。

其实他们都没和容九真正打过照面,唯一可能瞥见一点的人,是相隔甚远的胡立。

可胡立也没瞧见容九的真实面目。

慧平惦记着惊蛰无事,对于其他的倒是不太在意。

唯独世恩谨慎,后来还去探听了一下其他人的口风,听到他们也在讨论惊蛰那个“御前朋友”后,意识到这是姜金明将消息放出来,这才放下惴惴不安的心。

直殿司没死人,自然是好事。

可在大家伙都死人的时候,这样的独特,就未必是好事。

纵是掌印太监,都会给姜金明施加压力,想要知道原因。

谁都怕啊!

可要是将这问题聚焦到直殿司,要怎么解释,惊蛰一个小小的三等太监,却拿出了这么珍贵的东西?

就算他说是别人送的,那这个“别人”又是谁?

到时候,惊蛰的过去,他的经历,他的来往,怕是会被扒拉个底朝天。

他会陷入自证的麻烦。

可现在倒好,御前的人来查,反倒是给惊蛰背书,确定了“这个朋友”的存在,免去了许多的麻烦。

慧平知道惊蛰没事后,就赶忙去了御膳房一趟。

御膳房和直殿监相差不远,只是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南,这次倒是没太严重,就是死了不少活畜。

明雨一直很担心惊蛰的安危,慧平自当得去给他说上一声。

这千等万等,等到出事后第四天,惊蛰总算回来了!

那天,天已经放晴,不再阴沉沉。

春日的暖风,熏得人困顿。

直殿司难得有这么安逸的时候,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块,无事一身轻。

世恩和人唠叨着,嘴里还在嗑瓜子,虽然不咸不淡,一点味道都没有,甚至还有点潮气,可这便宜货色,在小太监手里,还是很吃香的。

世恩吃起这个,很是灵活,嘴皮子上下一碰,一颗完美的瓜子仁就出来了,他刚吐掉瓜子皮,抬头还要再摸一个,一眼就看到门外慢吞吞走来的惊蛰。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看着和往日没什么差别,就是嘴唇有些过分的嫣红,就好似上火了。

世恩整个人蹦起来,把和他坐在一条长凳上的另一个人都挤下去,却顾不得身后轰地摔下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门外跑去。

“惊蛰,惊蛰,你可算回来了!”世恩高兴得什么似的,扯着他的胳膊到处乱看,“伤哪里了?昏迷了多久?怎么连腰牌都能丢了呢……”

他絮絮叨叨,一句跟着一句。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个个好奇着惊蛰的经历,除开几个亲近的人担忧他的身体,别个最是好奇的,反倒是惊蛰的那位朋友。

御前的人!

这关系,在直殿监都能横着走。

没看之前伍福,就因为有个在乾明宫当值的兄长,就在直殿监作威作福吗?

惊蛰这嘴巴可真是严实,竟是一点口风都没泄露。

惊蛰苦笑:“只是从前有过一点来往,这才略有交集,又不是多熟悉的人,怎可常挂在嘴边?”

“若是不熟,怎这么名贵的驱虫香,就这么给了你?”有人嘴巴快,立刻问出了别人心里所想。

驱虫香?

这名可真是难听。

容九给他的时候,明明说是安神香。要一开始说是驱虫香,那他也不会偶尔就点来助眠。

惊蛰心里想着,面上很是平静,“咱们看着是名贵的东西,御前的人,又觉得不算什么。”

他说起前两日,乾明宫的盛况。

这样的香,是人手一只。

一听乾明宫前,原来又出了新的蛊虫,更多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

惊蛰就耐心解释,听得人一愣一愣的。

还得是慧平想起来,惊蛰原是受了伤的,这才拦着其他人,将惊蛰压回去休息。

可其他人散了,谷生和世恩这两个却是跟着一起回来。

当门窗关上,自己人总算能说上几句,惊蛰还没等他们问,就摆手示意:“我真没事,就是那天雨大湿滑,我摔伤了头,这才昏迷不醒。”

挣着眼睛说瞎话,这是惊蛰从容九身上学来的办法。

惊蛰原本在昨日,bu的效果消失了后,还是有机会回来的,可偏偏还有个大麻烦没解决。

外面那群鸟,对惊蛰恋恋不舍,并没有散开多少。

惊蛰知道bu消失后,是有可能短暂残余的,只是当这种麻烦,在一群鸟身上显露时,就很哭笑不得。

容九知道那些鸟没散去后,只是淡淡地笑了。

他!笑!了!

惊蛰:“……”

可恶。

他可算是发现,有些时候,这有bu和没bu的差别,对容九来说,可能就是行动,与不行动的区别。

也即是说,容九这人吧……

这心里纯纯坏的。

只是没有bu后,这人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微不足道的克制,能稍稍压制住那些狂暴的念头。

可就算是这样,惊蛰想要离开,也是脱了一层皮。

惊蛰瞧着完好无损,实则嘴巴里,舌根早就肿得很,这是被多次吮吸,啃咬后的痕迹……

呜呜,他可是牺牲了色相,才得以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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