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几个年轻人面有疑色,仝霁云更为满意,果然这几个孩子都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莫看仝霁云是江湖上的草莽,但是能与宗放、柳晏等成为至交好友,岂是彼此利益往来就能如此的?以宗放之眼界,柳晏之身份,若是仝霁云仅仅是个好勇斗狠的莽夫,最多也是沦为别人的爪牙罢了。
再看仝氏兄弟的出身和发家轨迹,非大智大勇者不可为也。而仝霁云虽不是读书之人,却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闯荡二十余年,打下如此产业,还依旧身强体健,致命伤残都从未有过,即是仰仗其猛如虎,更得益于狡似狐一般。
而这三分狡黠再结合七分义气,便是仝霁云的本色,是他拿捏一众海上兄弟的本钱,也是他碾灭每个敌手的资本。
此刻便是他那号称左右护法的两大臂助从两侧快速杀来。便是这黎明到来前的昏暗时刻也丝毫掩盖不住这两艘快舰矫捷的身影。
敌舰即便是艨艟巨舰也没有以一敌三的勇气,更何况海上不比江海,只要足够灵活,即便是拍杆这类杀器,也很难派上用场。尤其是看到三条海船上皆有能将火箭射到二三百步高的劲弩,敌舰也不敢怠慢,也开始调整速度,准备改变方向。
毕竟这两艘快船虽然不过是千五百料的海鹘船,但是船头那坚固的冲角也绝非等闲之物,若是被他们从左右两侧撞到船肋,哪怕是三千料的楼船也承受不住。
艨艟只装备了中型拍杆,即便如此也是长达数丈,力至千钧的利器,如今已经转向右舷高高抬起,这也看得出此舰统领倒也有些见识。随着艨艟转左,仝霁云的座船与西侧来援便在他的右舷,因此拍杆朝向右舷,胜算便更大了些。
然而艨艟这番常规算计落了空,仝霁云的座船乃向右转了方向,竟是与艨艟拉开了距离,而两艘海鹘船也开始调整方向,竟朝着艨艟身后那艘落单的海舟而去。
这一变化又让敌人开始揣测仝霁云下面的动作,于是艨艟加快了转向,似乎是打算先去解决东面来敌,援助海舟脱困。
可惜,其又算错一步。仝霁云的座船并非是打算脱离战阵而走,反而是转过方向后便在这艨艟左舷三里外由平行而越来越近,到了三五百步的近距离后,保持了平行而进。
与此同时,仝霁云将两样杀器也已经安置在了右舷,若是这两样东西落在官府手里,那也是一项重罪。只看这三件利器乃是下有前轮,后为木架,而在这高五尺,阔四尺的木车上,安置着朔长的两弓床弩。
这两弓床弩,乃是前后两弓蓄力,所用弩箭哪里是寻常箭簇,乃是如诸人手中投枪一般,所谓木杆铁翎,若中之人马皆碎的凶蛮之器。
只是不同于军中所用那般笨重,若是军中装备,便是绞轴张弦也需三十余人,这还是少的,若是三公床弩,则非百人不能张弦。此弓弩若是如军中般,非全船之人皆用来操作不可,然而即便人手足,这甲板之上也是站不开。因此这床弩的绞轴乃由老藤粗麻结成的绳索盘着,另一端则盘在主副桅杆下面的绞盘上。
再仔细看,这绞盘便似车轮般套在桅杆上,而牵引绳索便在绞盘之下连接,只见每个桅杆皆有八个好汉每人抱住绞盘一个手柄,全力推动,随之绳索逐渐收紧。
神奇之处在于,即便是八人中间停下休息或调整节奏,这绞盘便似被咬住一般,并不会回退。如此一来,绞盘便只向一个方向用力,越收越紧,渐渐将两张弓臂收紧如满月般。
随着弓弦入楔,便有人将箭头裹着厚厚毡裘的重矢放入槽内,剩下的便剩下瞄准击发了。这重矢缠缚的乃是由鲸油、火油和松香调和的毡裘,若是引燃用水是无法扑灭的,对于没有拍杆之类的战船,这便是生存制敌的倚仗。
柳二郎看的眼睛都直了,这等杀器岂是民间所能置办的?即便想置办也没有门路啊?便拿中山柳氏来说,除了郡城华清外,治下十余个城池,拢共装备床弩也不过三十余具,其中两弓床弩不足十具,三弓床弩更是一具都没有,即便是这等规模也足矣羡煞旁人。
至于宗三郎也是尤为吃惊。大肇对于军器管控较诸国更为严厉,这等军国重器除了陆上边关要塞城防所用,也只有拿了政事堂的凭由,能在西洋捕鲸的船队方可装备,即便如此这些船队入了大肇海境也许将此物拆卸入库并由官府核实封存。
再仔细看这床弩,远较军用更为便利,这便是父亲与蒲、芦两位师兄的首尾了。
果然,仝霁云说起这两件杀器乃是洋洋得意,正是宗放遣芦颂为其改良的,至于原件从何而来,他不提,别人也不问。
随着用木槌击发,两支巨矢便嘶鸣着劈空而去。
若是不曾上过战场,即便是再好的说书讲文字的说话人也不免会认为,所谓火箭便是引燃了而放的漫天火雨,其实若真是这等能在空中保持燃烧的火箭其造价之高岂能是漫天放的?
不为空中风阻所熄灭者,须将毡裘内浸透了松脂火油,但若是如此这箭矢岂不是头重脚轻了,若是如此,即便是硬弓射出去,也是没个几十步便一头坠下。因此火箭须前后都做了配重,但这般重量,非二石以上硬弓不能达百步以上。
这样的射手即便是百万军中又能有多少?若是有如此身手,又岂会混迹江湖?无论是投靠天下任何邦国,最不济也是大肇殿前弓箭直、大綦鹤禁府、大晟射生营中的上品射手,吃喝不愁!
所谓火箭者,皆是不求准头,只管将沁着硫磺、硝石、松脂、火油之物尽量多的投射于敌营,只要敌营任何灯烛火把被其打落引燃,便能呈燎原之势,而己方也以床弩、抛石机等投掷火罐、火球以引燃、助燃之。
全凭火箭妄图火烧敌营实在是过于想当然,自古以来,火烧连营者大多是以骑兵偷袭敌营四处放火最为成功,而海战者,纵火利器莫过于连绵不绝的火船,非此不能够克敌。
因此现在这火箭虽不足以克敌,却绝对能将敌人的胆子吓破了。
果然,一刻之内也不过射了三轮,但就是这六支巨箭,已经唬得对面开始加快转向,尤其是眼见得那孤零零的海舟被两艘海鹘船左右夹击下,已经是樯橹俱损,停在海上行将就木之态,更是坚定了全速逃离的决心。
当众人皆以为仝霁云会全力将这船敌人拿下时,他又作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停止追击!
停止追击?
是的,所有人都没有听错,仝霁云停止追击,放那艨艟掉头南去。
“叔父?”
仝八哥儿从桅杆上滑了下来确认号令。
“不追了,”仝霁云摆摆手。
“你在上面,没看到那船上最后挂了什么旗?”
莫说仝八哥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如此数尺开的大旗如何看不到。
“那是东海雕氏的号旗,亮出这个,就是等于认输服软,他知道咱们是谁,现在自报家门,就是欠了咱们一个人情。”
说是号旗其实并不准确。
大宇朝建立后才慢慢齐备各种礼制,其中重要一项便是九旗制度,即常、旗、旜、物、旗、旟、旐、旞、旌九旗。
天子者,常也。三辰太常旗乃是天子祭天、征伐巡阅专用。即所谓‘王建大常,縿首画日月,其下及旒,交画升龙降龙也。’现如今,天下只有大綦、大肇、大晟、后宇及东丹五国君主使用之。
诸侯者,旗也。当是,唯西陆后宇朝内诸侯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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