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急雨,花落簌簌。
清晨,迷蒙的细雨笼罩着云蔚泽万顷湖面,水雾与飞扬的雨丝连成一片,让那片羽琼花也获得了滋润。
连慕容黎卧榻之侧也飘来了清香。
庚辰冒雨前来,在中殿门口拂了拂面颊上的雨珠,担心身上的寒气沾染慕容黎,停顿片刻才将第四封信交到慕容黎手中。
慕容黎展开,从袖中取出前三封信,将它们一一铺于案桌上,拼凑起来,才组合成一封完整的信。
内容如下:
主可安好,近日探得天璇郡各旧氏族走动频繁,已遣人跟踪,望主上示下。吾国北境被袭击,疑是仲堃仪的人,萧然已带兵前往。开阳未有异动,天权主力驻守宣城,鲁大人有书信传来,望执明立刻回国。
夜
慕容黎清俊的脸上无任何波澜,一张张收起,走到烛火旁,将信件点燃。
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化为了灰烬,才缓缓道:“赵大人的死果然让天璇旧士族开始狗急跳墙,一盘散沙不足为惧,不过倒是需要这群氏族点燃这把星星之火,仲堃仪方能不留余地举兵而发。”
庚辰道:“想来除了公子,仲堃仪并没有把执明国主当作对手。”
慕容黎:“他的死士亲自确认过我已中毒身亡,任他如何谨慎多疑于今也应该信了十之八九,自然是敢放手一搏。”
庚辰:“却不知到最后他可会后悔当初算计过公子?”
慕容黎清透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冷冽:“我无意与他争斗,曾也对他颇为赏识,若只是偏安一隅便好,他千不该万不该把执明算计进来。我是有包容天下之心,但也睚眦必报,想让我不好过,我就要让他先走一步。那些让本王不好过的人,不是都先死了吗。”
天璇陵光灭了他的国家,他让陵光灭国,死于乱箭之下。
毓埥让他为中垣人不耻,想控制他,他借兵让毓埥战死异国。
公孙钤杀了他的暗卫庚寅,他造访府中将之毒死。
庚辰不禁动容,公子有文人的仁,更有帝王的决绝,乱世之下,本来就不需要太过良善,否则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旦触碰慕容黎的底线,对手只会变成无数尸体。
慕容黎的底线,是瑶光。
庚辰思索片刻,道:“仲堃仪既已出山犯我瑶光北境,会不会同时对天权动手?”
那时,天权威将军造反,天权太傅因此阵前自刎,执明对慕容黎生出嫌隙,两人关系如履薄冰。
仲堃仪算准时机让心腹骆珉带兵救天权于危难之中,慕容黎当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若排挤骆珉,恐执明对慕容黎怨气更增,况且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骆珉为细作,便将此事搁置以容后议。
后来骆珉渐渐取得执明信任,掌握天权军权。与此同时,桩桩件件蹊跷之事,也让执明与慕容黎逐渐决裂。
然而执明出兵攻打瑶光之时,心腹骆珉却留守在了天权,未随君出征。
仲堃仪步步谨慎,已然出世,那只能说明天权或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此攻打瑶光北境,才不会有天权兵马相助瑶光。
慕容黎不动声色,转身向案台走去,取了纸笔,铺成开来,一笔一划在纸上写满了字,待墨汁逐渐渲染晾干,才轻轻折叠好装于信件中。
庚辰取来蜡烛,慕容黎缓缓在信件封口处滴上了蜡印,交于庚辰:“庚辰,此信务必亲自交到琉璃国主手中,天权之危方可解。”
“是。”庚辰接过信件,小心翼翼收好,眼中仍有一丝疑惑,“公子,可有话带至瑶光?”
慕容黎点了点头:“不见兔子不撒鹰,传口信给方夜,天璇旧氏族暗中监视便可,必要时候推波助澜,放一两座城池给他们,若到了正式交锋之际,让方夜将贵族势力安插在禁军中的私兵甄选出来做马前卒,切莫太过明显,混杂一些胆小怕事之人。”
他顿了顿,思索片刻,道:“监视氏族的人一定要可靠,若是战事出现不利,要立刻能将这些士族控制住,保全瑶光王城。”
“属下明白。”
“此去琉璃,路途遥远,万事小心,若有任何万不得已,毁信保命即可,定要活着。”
庚辰看着宛如月光的慕容黎,深深的鞠了一躬。
……
“怎么有股纸灰的味道,阿黎这里着火了吗?”
巽泽一面掩鼻,一手用大袖在屋中扇了扇,兴匆匆的跳到慕容黎跟前,“阿黎,我来看你了。”
慕容黎本能的退了一步:“郡主有事吗?”
“没事我便不能来看你吗?”巽泽看着退出去的庚辰,眼神中有些复杂,随即释然,“庚辰可是要远行?”
慕容黎笑了笑,走出屋子,看着满园的羽琼花,在一夜急雨的摧残下,有不少花朵落满庭院,然而更多是傲然盛开,夭红自由绽放。
“葬礼将至,想必有些精彩,我便让他去看了。”
他的笑容,总是那么惨淡,勉强。
巽泽看着慕容黎,看着失落,痛苦一点点占据慕容黎的心,他也有种强烈的痛楚,挥之不去:“自己给自己举行葬礼可还行,我可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慕容黎看着远方,细雨初息,遥远的天际透出一丝光明:“如今你便见到了。”
巽泽静静看着他,悠然道:“我算是见识了,往后阿黎是不是逢年过节还得去自己坟头烧三炷香祭奠一下。”
面对巽泽的嘲讽,慕容黎反而微笑起来:“这个,我还没想好。”
对慕容黎的笑意巽泽当真是无任何抵抗之力,他幽幽长叹一声:“我可真是服了你,这天权打来时,你若赶紧给我报个信,我也可解你一时之围,从灭国流亡一无所有,再到东山再起瑶光复国,都是你一个人扛下了所有,怎的就直接把王位让了?”
慕容黎眉头皱起,仿佛被锐利的东西刺中,带来刻骨的痛:“我不想与王上交手。”
巽泽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你是不想,可执明对你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若不是有我给你的护心丹,你早死几百次了。”
慕容黎有种释然:“天道自有定数,生死由命。”
“最不服天命之人便是你,如今拿天道忽悠我。你就是觉得欠执明太多,倒不是我说你,你有何欠他,太傅的死你倾尽全力为了救他,完全是意料之外,子煜之死是他御下不严,出了内奸,怎能怪到你头上,使臣刺杀更是与你没半毛钱关系,没有你护着他,天权早完了,还轮得到他来吞并瑶光吗?”隔着重重雾气,都能感受到巽泽对执明充满着强烈怒气。
慕容黎眼神中有种奇异的变化,这天下分分合合,都不过过眼云烟。
良久,才慢慢道:“终究是我将他拉入这乱局之中。”
巽泽:“你可曾想过,钧天分裂,没有你慕容黎,一直混吃等死的执明又能偏安几年?”
“若是没有我,你的母国天玑或许也不至于灭亡。”慕容黎不再理他,走入羽琼花海,雨后的云蔚泽,想必又是一番景象吧。
天玑可不是本郡主的母国,本郡主依附天玑只是为了更好的修仙问道。巽泽咬牙切齿,一副想将慕容黎掐死的表情,狠狠的瞪着慕容黎背影。
待他这般好,他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真是榆木疙瘩。
然而慕容黎孤单萧索的背影,让巽泽眸中的神光黯淡下来,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阿黎,你可知你不在的这些年,玉衡已被打造成一片可吞噬万物的汪洋,只要你需要,他们可随时听命于你。
这些人,是我留着你翻盘的底牌。”
……
重重雾霭飘浮于云蔚泽湖面上,远处天际被撕裂出一道口子,晨曦的光芒开始洒向茫茫大地,映出金色的影子。
慕容黎站在最高的阁楼上望着远方。
这一刻,他是如此萧索。
他脑中忽然闪过执明的影子。或许普天之下,只有执明能让他心弦有丝悸动。
从灭国流亡一无所有,他便如看遍世间所有沧海桑田,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淡漠咫尺,平静到丝毫不起任何波澜,喜怒哀乐从不外露。
只有执明,让他心底感受到一丝暖意,能看到天际的边沿原来还有那么一束光可以照亮人的心底。
但亦是执明,注定了不能成为朋友。
看着远处的风光,他心底的悲伤更甚。
“阿黎。”巽泽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他一手拉着他的手,走到石桌前坐下,抱了一个盒子出来,“我为你准备了一件东西,阿黎看看可喜欢。”
慕容黎只是淡淡的,毫不在意。
见慕容黎久久沉默不语,巽泽有些着急:“阿黎在想什么?”
慕容黎斟了一杯酒,轻轻将杯子推到巽泽面前:“开阳。”
巽泽看着杯中之物,缓缓道:“近日玉衡混入了天枢的人,从开阳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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