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梦雪迎来她一生中最至暗的时刻。

自从与丰友华第一次到了他的家里被母亲撵出后,丰友华把她送回并在东陵镇上旅馆住了一个多时辰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信誓旦旦的承诺跑得无影无踪。

陆梦雪在沉默中迎来了母亲汤氏的大骂:“你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我天天教,天天教,你就是不长记性。如今被人哄到手了,没影了,看你这辈子哪咯收场。”

也许是因为批斗夏临泉回到家之后他就把院门反栓了,汤氏没有了可以近身的机会,这让她寝食难安。那种存于骨子里的希望没有了,好像灵魂也跟着出了问题。她把怒气都撒在了二女儿梦雪身上,夜以继日的嘲讽,挖苦,数落,批斗,让梦雪几近精神崩溃。

就在此时,屋漏偏逢连阴雨,梦雪发现准月准天来红的情景没有了,再过两日还是没见来,这才怀疑自己怀孕了。莫名的恐惧占据心头,她感觉整个人跌入低谷,像摔碎了的筋骨,虽然没有呲牙咧嘴的疼痛,再也站立不起,不成人样哩,没有人样哩!

陆梦云悄悄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汤氏,汤氏立马表现出绝望,失望,继而愤怒。她走进梦雪与梦云的房间,一把扯起炕上的被子,梦雪吓的立马坐起,惊恐的看着母亲。

汤氏开始歇斯底里:“你个不要脸的畜生,这个月是不是没有来身上?是不是怀孕了?我是不是反复告诉过你,谈恋爱只能亲,不能抱,不能睡?你不听,这下倒好,被人家占了便宜得到你了,不见人影哩,还不赶快去找,讨个说法,没有说法就不要回来!”

汤氏把铺盖砸向梦雪,梦雪把被子扔在地上,“蹭蹭蹭”下了床。

随后,她去了宁民县城。亲人的无情,母亲的唠叨,怒骂让她心绪烦躁,走起路来无精打采。

任何一个女人做不到矜持,不管是恃强还是柔弱,或大或小都是要吃亏的。在村部,在那散发着臭味的牛棚旁边的办公室,丰友华强烈的占有欲让陆梦雪最终没能抵挡住诱惑,非常被动的献了身。虽然得到了保证书的双重保障,心里仍是没有底,恍若荡秋千之中。

丰友华写了两份保证书,开始自由出入梦雪的家,只要陆梦云不在之时就去搂抱,亲吻,或者约出去。两人很快从羞涩的陌生中找到挥洒自如的默契,两具灵魂的力互相抵抗所产生的灵性光芒,把两人照耀的通体通透。相恋中的两人沉浸在爱河之中,并没有顾及汤氏的感受。

为母亲心里那个的急呀,总不能任其这样下去,如果有一天女儿大肚子了,丰友华一走了之了怎么办?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她不能再顾虑脸面了,直接了当,当着丰友华与陆梦雪下了死命令:“如果你真喜欢梦雪,马上行动,把她带回家见你们的父母,否则,就别进这个家门了,把你的自行车骑走。”

汤氏的立马反常的举止得到陆梦雪的默默配合。丰友华没有了选择,只好带着梦雪去城里面见自己的父母。

初见公婆的胆怯令陆梦雪的手从未离开过丰友华,毕竟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母猪原,从未来过宁民县城。

两人来到一处红砖砌筑的两层楼房,主人很讲究,在走廊上摆放了几十盆花花草草,地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一位稍胖的女人看到儿子回来高兴异常,当看到儿子的右手还拉着一位标志俊俏的女娃儿,眼皮抬了一下,迅速扫视陆梦雪的全身,马上笑脸相迎:“快进来,快进来,进来坐。”

丰母很客气的做了几道菜,吃饱喝足之后就坐在敷有皮具的沙发上侃家常。当她听到陆梦雪说“俺是母猪原人,家在母猪原”时脸色骤变,速度之快,就如满月的娃娃。丰母没好气的把儿子拉进房间里屋并关上门。梦雪扶着门去听,丰母训斥儿子:“你咋这么没有眼光,找了一个农村的女娃儿。这个又没文化,你自己看,两人往那一站成啥样?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能配吗?”

丰友华据理力争:“妈,这都是啥年代了,还在乎身高,身份出处?两个人只要有眼缘有感觉就行,其它的无所谓。”

丰母放大了语音分贝:“我明确告诉你,妈反对你和她继续来往,放弃她,妈在城里给你找一个高高大大的,保证人漂亮,出得来,进得去。”

“妈,就凭你这思想,还教书育人呢,看你连小学生都不如。”

丰母怒吼:“我说的话你必须听,没有选择的余地,否则你就别认这里是你的家。”

“妈,你这是无理无味又无知,是在固守你一贯奉行的封建思想堡垒。”

丰母气鼓鼓的开了门:“我的态度非常明确了,你看着办,自古以来哪有不听父母的孩子,那是不孝。如果你认为你的翅膀硬了,可以自由飞翔了,你可以不要你的爸妈,想去哪就去哪,我管不着。”

丰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靠背放在腿上,抱在怀里,气鼓鼓地望向门外。

梦雪无所适从,尴尬到极致。丰友华无精打采从屋内走出来,麻木地望向母亲:“天天吵嚷着要媳妇,如今给你带回来了,你却是这态度。梦雪是母猪原人,咋地了?人虽矮了点,但身材匀称,小巧玲珑,不像很多女孩子张扬。我就喜欢她的文静。”

丰母怒气未消:“你这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你已经忘记你是一名堂堂大学生,是有单位有职称的人,想找她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你可知,喜欢你的女孩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找一个乡下人。”

丰友华拉着梦雪的手往外走,留下四个字:“不可理喻。”

这时从门外走进了一位戴着眼镜的人,他随意张望了一下,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客气的向儿子打招呼:“小华,去哪儿?爸刚回来啊!”

“正好你去劝劝妈妈,封建思想太重,已经危及咱家的正常生活。这是我的女朋友陆梦雪,我带她去玩,等会再回来。”

梦雪刚想喊“大伯”被丰友华拽着跑出了院子,丰父站在门口目视两人离去。

当丰友华带着陆梦雪游逛了几条街洋溢青春欢笑回到两层红砖房时,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丰母旁若无人,不理不睬。丰父像模像样拿着西安晚报在看,前面的茶几上放着冒着热气的茶,这种不冷不热令丰友华立马得到了答案,洋溢着的青春朝气跑路了。他麻木滋味的从胸腔中挤出“嘿嘿”二字:“真没想到一个局级干部,一个教务主任,思想竟迂腐到如此地步,我一一无语啦!”

丰友华拉着梦雪的手往外走,丰父发话了:“初出茅庐,涉世未深,不知江湖的险恶。家虽小也是江湖,如果不是标配,会深陷江湖的泥潭之中,要想解决任意一种出现的矛盾,都要付出比平时十倍甚至二十倍的能力,这样的境况出现,你不觉得累吗?看到了远方,防患于未然才是明智之举。”

陆梦雪不想走,她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丰友华拉着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陆梦雪开始不愿配合,丰友华向她解释:“难道你没发现吗?我爸我妈的态度冰冷,就是对你这位未来的儿媳不中意。”

陆梦雪急了:“那怎么办?回去怎么交差,妈妈不把我骂死!”

丰友华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这事不能急,得慢慢来,我慢慢做爸妈的工作,让他们接受你。”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不会太长的时间,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件事。”

梦雪没有据理力争,更没有过多的语言,听从丰友华的话,护送她回原上。经过东镇,丰友华拉着她走进了一家旅馆。

陆梦雪一脸的蒙圈,想挣脱被丰友华紧握的手,几番挣扎就是没有挣脱,被动的跟随他走进了旅馆二楼的一个房间。刚走进去,丰友华就像老鹰捉小兔一样,梦雪努力挣扎:“不行不行,你爸妈还没同意咱俩的婚事,如果我真怀孕了,咋办?你要是一走了之了,我咋活人!”

丰友华急切的去亲吻陆梦雪的脸,梦雪流着泪凄凉的望着丰友华:“你爸妈看不起我,回家我妈要骂死我,我怎么活人?”

丰友华火急火燎:“放心,我会一一努力说服爸爸,让他们一一接受你,实在顽固不化,我去报告,告他们,层次一一歧视,官僚作风,资本主义嘴脸。”

梦雪仰着头一动不动的流着泪。丰友华被泪流满面的颜容给震撼住了,泪水足以说明女人的内心柔美,心地善良。丰友华俯下身去,吻遍梦雪面颊上的泪痕。梦雪被动地迎合,丰友毕:“雪,我爱你,在家等我,就是父母反对,我也要娶你。因为我的灵魂已经依附在你心里。”

陆梦雪伸出双臂,箍住丰友华的肩,力度由松到紧。

丰友华把陆梦雪送回原上。梦雪走了几步又回头:“友华哥,你可不能抛弃我,我在原上天天盼着你来。”

丰友华向她挥手:“梦雪,你放心回家等我的好消息。”

梦雪回到家,汤氏没有任何的等待,马上追到梦雪的房间问情况。梦雪遮遮掩掩,马上支支吾吾的说:“他爸在家,他妈没在家,要等到他妈妈回来。”

那你为什么不在他家等,等他们都同意了再回来?”

“我,我,我一个未进门的媳妇,咋在他家过夜?不被人说死。”

“你骗我,”汤氏怒视女儿。

“我骗你干啥?他爸没有意见,丰友华说等他妈回来做思想工作,做通了就来咱家。”

汤氏从女儿不敢看她的眼神,猜测出事情的复杂,所有的预料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她抓住了特别字眼“回来做思想工作”,说明他们见过面:\"丰友华的妈妈没同意?”

“没,没有,没见,没有见面,”梦雪马上急切的说。

汤氏端详了一下二女儿,一种不祥之兆布满脸颊。这种情况不是自己所能把控的,只有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她用手指戳了一下梦雪的额头:“就算我信你了,再等些时日,如果不见丰友华来告诉好消息,我再给你算账。”

等待是最熬熬人的,特别是漫长的等待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使人精神崩溃。梦雪开启失眠模式,一边等待丰友华的出现,一边承受母亲的白眼,冷嘲热讽。

姐姐梦云与妹妹梦燕有说有笑,生活该是咋样还是咋样。她却像见不得人似的,整天一个人躲在屋里傻愣,以至于茶饭不思,错过吃饭的时间。

晚上更是睡不着,只要躺下去,丰友华那淫欲的眼神就会出现,紧随那种眼神的出现就会有一种潮水涌来的感觉。潮水越来越近,一股热浪席卷全身,温热了心底并围绕整颗心流淌……

她感觉整个人被提起,被吸引,无法拒止与抗拒……这种情景,这种感觉折磨着她。有时那种感觉上升到冲出房屋,并快看不到房屋之时,心中不由的喊出声“不行,这样不行。”

梦雪想抗拒这种感觉对自己的摧残,但意念中还有现实,还有妈妈,还有姐姐和妹妹,弟弟,还有这个家庭的颜面。

清醒过后是短暂的认知,然而,侧一下身,换一个姿势,那种情景,那种感觉又来……现实与梦幻的斗争中,就这样,陆梦雪渐渐变得无法忍受。她索性猛地掀开被子,愤怒的坐起,怒视窗外无尽头的黑夜。

梦雪的举动惊醒了熟睡中的姐姐陆梦云,她仰起头看一眼梦雪:“自作自受,看起来很光鲜,实际却是污秽不堪,现在我才明白,老天爷还是照顾我的。”

梦云对大妹梦雪的真正挖苦是从发现她早上频频呕吐开始的。梦雪呕吐不止,又吐不出任何秽物,那种难受至极的状态立马让梦云意识到妹妹肯定有了身孕。她把梦雪拉到房间里,坐在抗沿上数落她:“当初丰友华喜欢的是我,你却从中插了一杠子,要走出这母猪原,傍上一位大学生,又有名又有利。妈妈对咱三姐妹共同说的“谈恋爱,要首先保护好自己,没结婚之前只能亲,摸,就是不能睡在一起,现在好了,妈妈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为了得到姓丰的,心甘情愿把身体献给他。现在好了,被人搞大了肚子,人却不见了踪影。农村有一句话“墙头上跑马,它是不回头的畜生”你是脱了裤子撵老虎,不要脸又不要命。你的命已昏暗看的清楚哩。”

梦雪对大姐的话不置可否,也不做任何评论,这很符合他的性格。随之而来的母亲的歇斯底里让梦雪难以招架,尽管她心里清楚这是大姐梦云告密的结果。生命里好像已经没有了选项,只有从了母亲汤氏的意愿,只身前往宁民去找那位曾信誓旦旦要娶她的丰郎。

走时她去了村部,向陆兆勇讲了实话,副主任陆兆勇表示同情,拿出公章,就在写好的证明上重重地按了一下。走了很远路,陆兆勇还在向她张望,目视中显露出可惜,多好的女孩子啊!攀高枝,信什么骗人的鬼爱情,一辆自行车就把自己给卖了,命,不会想象中的美好哩!

凭着记忆,梦雪在宁民县城北关找到了那幢红砖砌筑的两层楼房。花盆依旧,生机盎然,地上一尘不染。二楼窗帘紧闭,没有声息。

梦雪去推门却纹丝不动,她用手掌去拍门,里面并没有应声,她判断家里没有人。于是就在门前的小路上转悠,等待这家人的出现,特别是那位意中人的出现。

等待是漫长的,就如生活突然停滞。其实并没有,只是焦急难耐的内心得不到舒张发泄而已。因为是农村的女孩,陆梦雪从未像这种情况去等一个人,而且必须要等到,没有选择。她不停地增长希望,不停地失望,眼看天快黑了,现实让她失望到极点。

这时才看到丰父陪同丰母从外面向这边走来。当俩人看到在家门前站立的梦雪时,只是迟疑了一下,当做没有看到一样从她身旁走过去。

梦雪赶忙紧跟过去,有礼貌地向二位打招呼:“大伯大妈,我来找友华哩。”丰父丰母像没听到一样,开门而入,随和把门给关上了。

梦雪急切地拍门,小手把门拍的“咚咚”响:“大伯,大妈,我真是来找你们的儿子的,我怀了你们的孙子,你们可不能不管不问呀!”

连续的拍门声起到了效果,丰父打开门探出头来:“刚才你说什么?”

“我怀了你们丰家的孩子,”陆梦雪下意识双手抚摸了肚子:“丰哥答应我的,说服你们就去原上告诉我,如今一个多月不见他人影,我妈骂死我了。他不要我,我难活人哩。”

丰父狡猾的扫视梦雪一眼,冰冷的说:“从何处说你怀的就是丰友华的孩子呢?”

陆梦雪立马急了:“伯父,这种话哪有乱说的,可不能这样说话。”情急之中她从衣袋中掏出丰友华写的承诺书,递给丰父:“你看看吧,看看就知道原由的。”

丰父打开承诺书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是儿子的笔迹后,把纸条还给梦雪:“你醒醒吧,回去吧,如今友华与他妈妈关系搞僵了,我已经动用关系把他调到外省工作去了,已经走半个月哩。走之前如果没有到你那里去,足以证明他已经醒悟。你们在一起不合适。”

梦雪听后急得欲哭无泪:“什么叫不合适?我已经怀孕了,怎能轻易说不合适?”

丰父瞪视了梦雪一眼,一脸的冷漠:“现在情势复杂,儿子可以整妈妈,告妈妈资本主义思想与作风,让妈妈挨批斗,游街,天天学习,这个家已经乱的不成样子,我爱莫能助。”

丰父把头缩进屋内,随即又关上了门。

梦雪去推,却怎么也推不开,无望的她,无望地拍打那朱漆的红门……

丰友华独自从东陵镇回到宁民县城的家,信心满满说服父亲和母亲,没想到母亲占了上风,父亲唯唯诺诺,形成一道坚强的保垒。任你一千句一万言,没有那个可能。只要你娶农村乡下的一个矮女子,二老面前就不能过关。

丰友华达不到自己的意愿,暴跳如雷:“我不管那么多,梦雪我娶定了,她是我最喜欢的类型,任何人都干涉不了。”

丰母冷笑:“我们干涉不了,你看我们可能干涉的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有工作拿钱了是不是?想想如果不是你爸,你能有今天?”

“我说了,任何人都干涉不了。”

丰母气极站起:“是你自己说的你爸干涉不了是吧?那你从这个门出去吧!你不是有本事吗?有本事不要依靠父母,自己去闯荡去。”

丰友华怒吼,大手一挥,歇斯底理:“走就走,这个家我早就不想待了。”

丰友华随后去了所属街道革委会实名举报母亲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利用老传统打压新时代青年。很快,身为教务主任的丰母被带红袖章的人带走问话,就有了后来的批斗。

丰母被推上舞台,当场示众,这位是官僚资本主义,必须游街示众,以敬效尤。被戴上木牌的那一刻,丰母万念俱灰,没有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竞把自己给告了,把自己给推上了风口浪尖。她心里那个的恨呀!恨不得找到儿子,狠狠扇他几巴掌。屈辱是一辈子的阴影,再也挥之不去。她用最冷静的目光审视前面站立的每一个人,怒力做到我坚强,我不丢人,作为一位母亲,自己的做作所为是伟大的。

一天的批斗过后就是学习,学习的重点就是提高觉悟,与一切旧的思想作风作斗争,经过改造,人们监督,重新做人,做一名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对她个人来讲,绝对是应付,当面点头赞许,赞许背后不屑一顾,哼,我堂堂宁民第一中学教务主任,哪能就范于你们这群宵小之辈。

对于逆势,人们都有一种逆反心理,当预期不甚明了或是看到对于现实环境的考虑是每个人必经的路口。任何人活在世上都讲究脸面,脸面就是红旗,鲜红鲜艳,充满活力,是个人的名片。一单名片变成黑色,个人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也将大打折扣。表面的坚强持续不了,那是内心的承受能力不行。每个人都是如此,丰母也是如此,人群面前一身傲骨,被关押在一间小屋里,则是一种无名的恐惧。这种恐惧来源于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挨批斗的是她,受审的是她,接受监督学习的是她。这下完哩,人设全倒塌了,一个顾虑家庭颜面的传统女人,成了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的典型代表,颜面扫地,今后该如何活人?

这种心理开始挤占她的内心,如何是好?如何能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现实面前,尚找不到任何可以满足自己找回丢失颜面的办法。丰父给予了她宽慰,称赞她对于儿子的态度是对的。不般配的婚姻绝对是不能容忍的,一高一矮,一个饱学史书,一个种庄稼务农,门不当户不对如果应允了两人的婚事,不被亲戚,邻居,同学,朋友笑掉大牙!丰父在看望丰母之时宽慰她的心:“忍一忍,什么事都没有了,儿子被动用关系调到云南去了。”

丰父问她恨不恨自己的儿子?没想到丰母像母狮发威一样怒吼:“你说我可恨?逆子,我要是知道他长大后这样对我,在出生时就该把他弄死!”

丰母的恼恨程度不亚于开战双方的敌人,丰父的一席话激起了她心中的怒火,加上顾及项上的脸面,让她开始沉默寡言,有了对生活最深沉的思考,以至于她看到防梦雪时没有一句话想说。这个来自母猪原农村的女孩,对她来讲形成蝼蚁不值一提。她知道梦雪在门外大嚷大叫拍门,像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为期一个星期的教育学习,令她身疲力尽,如今回到自己的家,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丈夫怎么样去处理,那是他的事,和自己无关。

连续拍打红色木门的陆梦雪无果后放弃了拍打,这一刻,万箭穿心般的难受。她扶住锁鼻,不让自己的身子弯曲下沉,泪水控制不住往下流。往日的誓言不作数了,亲自写的保证书也不具备了保证效率,自己被玩弄了,而且还被搞大了肚子。这该如何是好?回到原上该怎样活人呀!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她没有力度的踢了一下那扇红色的木门,然后木纳的行尸走肉般的往回走。在陆梦雪的眼里,世界的颜色开始变得黯然无光,行走的步伐是机械的。

梦雪回想起灞河引水灌溉工程东陵村启动会上,相貌堂堂一身素净的丰友华绘声绘色的演讲,举手投足间都显露出英俊。那一刻她被这个人给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直到她附和姐姐的话让自己展露头角。她注意到丰友华特意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心中就如掀起了狂潮,跳动的极速厉害……柏智麟的死,丰友华特意坐在梦云与梦雪的中间,孟云给丰友华夹菜,丰友华给梦雪夹菜,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那一刻起,她心中已经非常明净,这个非同一般的男人向世人宣布他是喜欢我陆梦雪的。这种无声的表达方式直接导致陆梦云改变了生活方式跟师张久香去学习唢呐技艺了。特别是丰友华回城之后回来骑了一辆自行车,直接推到她家向母猪原的人表白,这辆自行车是送给她陆梦雪的并当众宣布他喜欢陆梦雪。

丰友华的这种举动让陆梦雪的虚荣心达到了空前的满足,开始飘飘然了。就在这时,母亲汤氏给姐妹三个开了一个会,脸色庄重,告诉三个女儿:“是女人都要嫁人,但一定要嫁给一个好人。是人都有心里的冲动,与喜欢的男人在一起难免会有亲热的举动,切忌在结婚之前,动作只能局限于外面的搂抱亲吻……绝对不能再进一步对身体造成伤害,否则会后悔一辈子,”汤氏特别提醒:“记住了吗?”三个女儿都唯唯诺诺的说:“记住了。”

一句话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但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不一样,受影响的程度更不一样,结果肯定也会不一样。修渠的重大工程结束,恰巧迎来了一场一天都未停歇的雨。在那个充满粪臭的牛棚旁边的村部办公室里,充满青春欲望的丰友华表现出一个男人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惯用的伎俩:哄骗说好话。退无可退的梦雪,怕扫了心爱人的兴志,让他写了保证书,然后在任何人都可以睡的床上,把自己的贞洁献给了心爱的人……那一刻,一股钻心的疼痛涌上心头,随后就是钢铁般的融化,一股股暖流袭上心头……这种美妙的体验让她感觉到了生命的持重。她看着丰友华那变形的脸,暗暗发誓,今生要好好爱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陆梦雪抬头望了一下远方,母猪原就在前面,生她养她的家就在不远的地方。回到家,母亲肯定会第一时间询问她的情况,她又该怎样向母亲交代?她忤逆了母亲的话,让丰友华突破了防线,还怀了他的孩子。想到孩子,她无比严肃起来,下意识抚摸了一下腹部,慢慢坐了下去,把头俯在双膝之上,目光麻木呆滞地望向家的方向,心中不由的升起愤慨,丰友华,你死了吗?你曾经的誓言呢?你哄骗了我,你不得好死!

夜幕下难以计数的沟壑被幕色渐渐抹平,大地像一块巨大的遮羞布席卷过来。梦雪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小片树林,下意识的走过去。此时此刻,青春朝气的生命已经不能掌控自己的手上,像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能够引起她的兴趣。好像只有一条路适合她通过,那就是找一个简单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让苦难尽早消失。

陆梦雪选择了一棵比较粗的树干,毫不迟疑解下自己腰间的布条,然后挽成绳套套在树干上。她把泪眼望向苍穹,由于泪水遮挡,哪能看清苍穹的模样。最后一刻的绝望让她没有任何留恋,她把头伸向已经挽结好的布套里,手背过去,整个人就被吊了起来……从脚蹬空的那一刻,她的眼向上直视,充满愤怒和哀怨,好像这个世界与她为敌。你既然不待见我,那我就不和你玩了,我离开,离你而去。

血液阻断,让她的双眼更加的瞪大,要突出眼眶一样,眼前所有能看到的光线都模糊起来……呼吸开始急促,极力动一下喉咙,身体开始往下坠,急速下坠,掉入万丈深渊……梦雪心里明白,生命已进入最后一刻,她将与这个世界绝别……与此同时,她的心底升起几种声音:“一贯向爱发誓的人,绝对不是全心全意爱你的人。全身心对你好的人才是最可能陪你一生的人。在人群中的最前面有可能遇到白马王子,但在现实面前,尽管你貌美如花,还是有可能被白马王子抛弃。春天的空气适宜,带给你的不一定全是惊喜,也有可能伴有恼人的飞天杨花。秋天的丰收不应全是喜悦,应该还有得到后的失落。失落,梦雪莫名的自嘲,她的表情无人能看得见,身体在急速的下坠,她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她想哭,但喉咙干涩,却哭不出声来……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极力从心中喊出梦燕,梦响的名字:“梦燕,梦响,姐一一走一一哩!”

灵魂的游弋与飘荡,是生命最可怜的状态,明媚的阳光下更甚。暗无天日,更是孤独无助,孑然清冷,仿佛这个世界温暖与她无缘。就在陆梦雪的意识已经脱离这个世界的时候,一个瘦长的黑影迅速扑上去,双手抱住陆梦雪的双脚,用右手掌托起她的全身,迅即去解那挽结的布套,把她抱住并平放在地上,左右扇了两下耳光,口中大喊:“梦雪,梦雪。”

两记耳光并没有起到效果,梦雪纹丝不动。那黑影急了,左手扶起梦雪,把她揽在怀里,用力抖动她的身子,同时用手去赶梦雪的喉咙,从下颌赶到锁骨,反复如此,口中仍是大喊“梦雪,梦雪。”

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梦雪并没有任何的起色,仍是闭目,一副已经离去的样子。黑影人并没有失去救人的意志,他再次把梦雪放平,冷静不失快速的解去她的棉衣和里面的衬衣,露出碎花的束胸。他没有迟疑,用尽全力撕开束胸,然后双手有意识的按下梦雪的胸口,一下,两下,三下,四下……黑影人并没有借着黑暗去瞅梦雪的胸脯,而是一边按着一边目视梦雪。每按一下,从梦雪的口中就会压出一口“嗳”气,好像是要苏醒的样子。

深度昏迷中的梦雪并没有因为黑影人的按压有任何改变。黑影人开始力度加大,伸开手掌,右掌搭配重压,每一下都没有白费,胸骨深深的凹陷下去……梦雪嘴中的“嗳”气出的长了些,黑影人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有条不紊的按下去……

终于,梦雪的嘴中像蜜蜂飞过,发出“嘤嘤”的声音。黑影人大喜过望,继续按压,直到梦雪的口中发出“呃呃”干呕的声音。四肢不由然的动了一下,黑影人才停住按压的手,重新把梦雪揽在怀里,一边喊“梦雪”的名字,一边把她的衣襟从内到外重新扣好。梦雪经过黑衣人的不懈努力终于被救活。

陆梦雪从不规则的喘息,胸脯猛烈地起伏到平稳有节奏的呼吸,慢慢睁开了眼。当看到一副熟悉的面孔,并且自己躺在他的怀中时,立马闭上了眼,从眦角流出两行清泪,无限伤感地说:“你不该救我,活着不如死了好。”

黑影人感慨的说:“傻孩子,你这不是傻吗?世上最傻的人,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活着就有希望,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了,谁能待见一个死了的人。”

梦雪挣扎着爬起,情绪不可控:“我是一个多余的人,轻易的就被骗了,现在是有家不能回。”

黑影人扶住摇摇晃晃的梦雪:“任何人都不想被骗,我们被骗了,说明我们纯真善良。人生的路很长,记住这个教训,我们今后生活的会更好,不要糟贱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梦雪感慨:“我已经没有路哩,已经没有家哩。”

说到家,梦雪蹲在地上无限伤感的痛哭了起来。黑影人蹲下身,挨在她的身边,轻轻拍她的肩,轻声细语:“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把磨难当做历练,记住当初的失落,前面的路会越走越光明,相信叔的话,坚强起来,做好自己,做给别人看。”

梦雪慢慢站起来:“叔,谢谢你救了我,你救活了我,我还是无家可回,没有找到丰友华,娘会骂死我。”

黑影人语气坚定地说:“这一点你放心,我陪你回去,说服你妈,让她不要责怪于你。”

梦雪直视了眼前的人,语气至城地说:“谢谢夏叔,你今天救了我,我会记着你一辈子。”

救陆梦雪的黑影人不是别人,正是用两罐银元救陆兆鸿与康瑞君的母猪原外姓人夏临泉。

夏临泉的智慧在母猪原不是首屈一指,亦应是赫赫有名,家喻户晓。他看到情势不对,急流勇退扔了长枪,换下军装,来到母猪原打听到陆本德是乡约,整日里忙于外交,家里缺个干活的人,于是就躲在陆本德回家必经的路旁,把自己整成可怜兮兮的逃荒人。瘦削的身材躲过了陆本德老奸巨猾的眼,收留他当了自家的长工。为了有一个稳固的落脚点,他卖力的干活,赢得陆本德与陆贺氏的青睐与称赞。

特别是他下地回来把文权当亲生的孩子带,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变,这一条令陆本德夫妇笃定此人不但仁德而且义薄云天,于是特别喜欢他。

陆本德死后,他没有选择离去,而是挑起了全家的重担,地里的活全包,这更让他的仁义表现到了极致。以致陆贺氏对他倍加喜爱。在一个雨后的下午,因为相互搀扶以及肌肤之亲彼此的喜爱让两人走在了一起。虽然年龄相差悬殊太大,陆贺氏顶住了巨大的舆论压力,两人幸福的生活了跟多年。

陆贺氏得痢疾去世后,东陵村的人都认为他会离开母猪原。此时,夏临泉选择留下,因为心里明白他对文权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他不可能离开陆家大院,他立志要把文权抚养成人。

陆文权当兵临走时的跪拜已经说明了所有的一切。他的任劳任怨,不与人结仇,不人堆里谝闲传,与人和善,乐于助人,这已经成为标签,潜移默化为母猪原人的共识。

特别是陆兆鸿回来以后,他并没有丁点的恃强凌弱,而是自我依旧的保持风格,百分百完成队里交给的任务。他的智慧在运动来临时表现出最佳,当他第一个被红卫兵带走后,由愤怒到冷静,心里明静,这是一股风,迟早要过去。但关键是如何处理当前在东陵镇关押受审,他开始侧听,打探很敏感的话,从中深度领悟这股风的严重程度,为后续的事态发展解决推出方案。他发觉陆兆勇是位举足轻重的人,他是柏世豪身边的一条,狗有狗的用处,给它食咥,它就会向你摇尾示好。果不然,夏临泉利用银元成功让自己与康瑞君脱身。虽然当时没有救下陆兆鸿,但为当晚救出陆兆鸿赢得契机。

陆兆鸿被成功救出,他也选择了他想出的在秦岭腹地避难的建议。夏临泉心里清楚,回到原上,自己会存在危险与磨难。让他心存各种预案,迎接“四蜂”的到访时,高兴的是头头没来,只来了陆兆勇小头头,于是他用一摞银元把陆兆勇摆平,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特殊时期特殊位置带来的财富不只是陆兆镰校长的众多字画,还有银元,让陆兆勇心花怒放,自然就放松了对夏临泉的追责。回去交差说救走陆兆鸿与陆校长的是康瑞君。赵克华只好向上面复命陈情。上面把陆兆鸿与康瑞君,陆兆镰定性为反革命叛逃分子,登记备案,贴出公告,抓住重判,严惩不贷。

陆兆勇的见利没有忘义为夏临泉后来的命运发展奠定了不可磨灭的攻绩,不单让他名利双收,还让他在此基础上收获了让母猪原人大跌眼镜,又艳羡不已的爱情。这就是一个人拥有智慧的结果:智慧无处不在,只要运用好智慧,幸运也会降临在你身上。

陆兆拓与陆兆庆从东陵镇学习回来,成了平头百姓。除了每天必须得到村上报道,回到家里就窝在屋里二门不出。短时间还行,对于祖祖辈辈种庄稼的母猪原人来说,种好庄稼是母猪原人的保障。七百多亩的土地,没有一个领队的人是不行的,于是在近二百户的人家当中选一个能胜任队长的人可不是一件小事。

柏世豪曾提议让陆兆勇去当,毕竟他有过当队长的愿望。陆兆勇当场推脱说:“不行不行,我在这顶着为你挡住所有的风,你尽管干你想干的事。”

柏世豪综合他近期的表现,陆兆勇绝对是手下干将,于是限陆兆勇三天之内在东陵村二百户人家当中找出一位能胜任队长的人。人要能干,而且还要口碑好。陆兆勇当场拍着胸脯表态“保证完成任务。”

当晚,陆兆勇回到家,陆秦氏完成了丈夫从进门到床上最倾心的服务。陆兆勇产生出从未有过的优越感,让老婆枕着自己的胳膊,然后手掌弯曲抚摸陆秦氏的肩,不无自豪地说:“世豪侄儿给我一个任务,这个任务重大,我考虑一下午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

陆秦氏侧过身:“啥任务呀?还重大?”

“他让我当队长,我没干,就让我在村里找一个,特别交代,这人必须能干,口碑要好。”

“这不简单,”陆秦氏没加思索地说:“人能干,口碑还要好,这原上恐怕只有一人。”

陆兆勇侧过身子与秦氏对视:“谁?”

秦氏直视已经翻身的丈夫:“夏临泉。”

防兆勇以一种万分之一秒的迟疑,马上表态:“对,就是他,只有他才能胜任队长的位置。”

陆兆勇翻身起床去了陆家大院,夏临泉笑脸相迎:“兆勇兄深夜驾临,必有重要之事,请。”

陆兆勇拉着夏临泉的手上了二楼,就如亲兄弟一般各自坐下,躬身交谈:“柏主任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在村里找一位能干且口碑好的人当队长。我琢磨来琢磨去,寻思这个工作只有你夏兄能胜任,于是就来找你哩。”

夏临泉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马上故作镇定:“嗯,我哪能胜任队长的责任,再说我在原上只是一个外姓人,在柏陆两大家族面前哪有我说话的份。别说领导了,我领导自己差不多。”

陆兆勇右手划过一道弧线,作拒止他说话的动作:“不能这么说,你的人缘人尽皆知。吃苦能干,从来不在人群里谝闲传。足以说明你有自己独立的风格。现在不同了,陆兆拓与陆兆庆狼狈为奸,已被推翻,革职,话语权归柏世豪,你是知道的。他不在时,一切工作都是我在主持。在这原上我让你做你就做,有任何事我在后面给你罩着,没人敢不听话。换句话说,我是拿你当亲兄弟才这样做的。如果你拿我当外,你尽管背道我的一番好意。”

夏临泉故作沉思的模样,镇定好一阵子才抬头:“是不是当了队长就不要每天早上必去村部报到了?”

陆兆勇点点头。

“是不是当了队长就不用干活了?”

陆兆勇又点点头。

“是不是当了队长就可以抵消家里的人不要出工了?”

陆兆勇疑问:“如今家里就你一人,文权当兵在外,你还想抵消谁?”

夏临泉笑了,狱黠的看着副主任:“随口一说,不必放在心上,不必放在心上。″

陆兆勇瞅了他一眼:“你说这话别有深意,你的智慧别人看不懂,我陆兆勇还是可以端倪一二的。”

夏临泉站起,双手打躬作揖:“今后弟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劳烦兄台,还望多多关照,弟在此致谢。”

陆兆勇脸上洋溢着谦和的满足,内心升起无法铭状的豪壮,伸手接住夏临泉的双拳:“嗯,自家兄弟,不必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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