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柳儿?”秦煦皱眉,看着鱼总管的眼神里露着疑惑。

这个鱼总管口里的长柳儿就是谢长柳吗?

这个名字怎么很多人都对他提及?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何自己身边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却独自己很是模糊。

“孤已经听到你们第二次提及他了,他五年前不是就遁出汴京了吗?怎么,与你们有什么交集?都对他念念不忘?”

“太子爷?”鱼总管愣了,他愕然的看着面前熟悉的人,为何,会说出这样陌生的话。

正欲解释,就发现对面的华章朝自己露出杀气,五指已经扣上了手中的锻刀。

鱼总管心一沉,他隐隐猜出,这段日子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当着秦煦的面,他只得咽下自己的实话。

“老奴不知,华章大人可能更清楚。”鱼总管低下头,又变了一副模样,再也没有了期待。

秦煦见此便摆手叫他退下,鱼总管干脆退出内殿,他正要阖上大门,容太子与华章议事,就见华章便跟了出来,他扣住门框挡住了鱼总管的动作。

目光与鱼总管对峙,暗藏锋芒。

鱼总管罢手,转身先走,待走出了长留殿,华章叫住前面的老人。

“鱼总管。”

鱼总管回头,看着华章,挺直了本有些佝偻的腰背。

“华章,太子是重用你,但你也别太放肆,太子之事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当着太子的面,居然敢扣刀威胁他?呵。他在大内几十年了,什么刀光剑影没见过,就华章一个黄口小儿,就自认为能拿捏他了?

华章漫不经心的赔着不是。

“方才紧急,让鱼总管受惊了,烦请见谅。”

鱼总管冷哼一声,不接受这副惺惺作态。华章也不要求他就真的谅解自己,给了方才秦煦没有给他的回答。

“鱼总管,我只是想告诉您,谢长柳已经死了,您也就别白费心思了。”

“死了?”鱼总管大惊,他直视着华章,不敢相信他听到的。

“你说谁死了?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他浑身抖得如同筛子,手指指着华章,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试图从华章的神色里看破这个谎言。

然而,华章接下来的话,却彻底击溃了他。

“你自以为善良无辜的谢长柳,不过是一个藏在主子身边的叛徒,他为什么要回汴京?不过是想置东宫所有人于死地,好复他的家仇。”

华章一步步走向鱼总管,一字字就好似刀子一般扎在这位满头华发的老人身上,捅了满身的窟窿。

“主子为何不记得他?这也是他的报应!他迫使主子坠崖,虽被救回,却也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你说,好巧不巧,丢的就是有关谢长柳的往事。”

“他已经葬身鱼腹了,所以你现在告诉主子真相又有什么用呢?他根本想不起来同谢长柳这个人有什么感情,谢长柳之于他就是一个陌生人。与其让主子因为这个已经死去的人更加痛苦,亦或者是,你还想重来一遍五年前发生的事吗?”

重来一遍五年前的事,鱼总管他怎么敢啊。

“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是想为主子好。而为他好,就让谢长柳这个人彻底从东宫消失吧。”

华章盯着鱼总管,一字一句的说完,对于鱼总管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何其残忍。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却是华章口中的恶人,又死于非命。怎么就这样了呢?离开时,不都好好的吗?

他想不明白,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让谢长柳彻底从东宫消失吧。

鱼总管扶着阑干,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他的长柳啊,怎么就会死了呢?五年他都挺过来了,他怎么就死了呢?他还给他准备好了暖阁的屋子,他都还有没来得及住上呢,自己特意给他定制的袍子,还有陛下赐的大氅呢,他都还有没上穿一次呢,怎么就……没了呢?他那般的善良,怎么可能会害太子爷?

他有太多的疑问与不解,可是,却无人能回答他。

太子都已经将他忘记,他的长柳了,在这人世上,太苦了。

鱼总管满目哀戚,他阴翳的瞳孔,渐渐地暗淡下来,一个踉跄,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哎呦!鱼总管!”

正逢两太监经过,本就注意到鱼总管的异常,眼见着他摔下台阶,他们紧忙奔过去,七手八脚的把倒地不起的鱼总管扶起来,但人已经晕厥过去。

第二日的时候秦煦才知道鱼总管病了。

接替鱼总管的是鱼总管一手扶持上来的义子,一手培养出来的,接替他也得心应手。

“鱼总管病了?”秦煦这时正用着早膳,他看着身边被换了的人,一问才得知事由。

小鱼总管躬身回答:“是,挺严重的。”

“让太医好生诊治,这几日就让他好生养病,不用来伺候了。”秦煦点头,对待这位从小看顾他长大的老人,他还是一向秉持着敬重的。他年纪也大了,一旦有个头疼脑热的,缠绵病榻的时间也就长了,如今正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也是时候放他出宫了。

他正夹着菜,就注意到一边的点心,瞬间拧紧了眉头。

“孤不喜甜,这梨花酥怎么上的?撤下去,以后都不要上了。”

“啊?是……”小鱼总管初时露出不解,心中绯腹,这梨花酥爷不是一向喜爱吗,怎么突然就不喜了。主子喜怒无常,这也不是他一个下人能置喙的,只得应承下去,亲自撤走了梨花酥,并通知下去,以后的厨房不得再做此物。

而病了三日的鱼总管,病好了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气,这一场病罢,人都比以往苍老许多。

“爷爷,可是要去哪?”看见他从床榻上起来,小太监连忙去搀扶他。

鱼总管拿回被他扶住的胳膊,无力的摇头。

“无事,我就出去走走。”

小太监担心,却也不敢多问。这养病的几日,他见过他在床榻上无声落泪的时候,以为是悲伤他自己年华老去,可后来看到他对着帐子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他才恍然大悟,一定是鱼总管在思念一个人。在东宫这几年来,从来没有见到鱼总管这般悲悯的样子,可能是极其重要的人吧,于是任由鱼总管一个人颤颤巍巍的推开门出去,他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只见他缓步走到日光下,抬起头,日光刺眼得很。他眯了眯眼,垂下了眼睑。

日光把他脸上的褶子照得如同老树的皮,而影子,在太阳底下也矮小许多。

此时的他,老态龙钟毕显,俨然像极了一个油尽灯枯的将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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