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任里“求才若渴”的邀请下,他接任了五河镇白雁村的村支书。村主任就是他当初的小学甲班同学王洪亮,王洪亮的兄长原来是村支书和主任,因为经济问题被下的。王洪亮本来不想当村主任,他是一心发家致富的。因为和农办主任的关系也不错,托不过农办主任的反复劝说,才接任的。所有镇里的公务都有王洪亮去应对,陆运红开始熟悉村里的事务。

全村一千九百多人,如今留在村里的只有五百多人,全村有五十多户还是贫困户,大多身体状况不佳,无法外出务工。能外出的家庭都已外出,年轻人在加速离开农村,奔向城市。看来大哥陆运新和自己算是第一批跳出农门的人。在云津和县城里买房的人越来越多,程迎夏他们开发的楼盘,也有不少是本村的人买走的。总有人开着小车回村里,转一圈再回城里,虽然炫富目的很明确,但也不得不说,外出打工的不少人已经富了起来。据王洪亮估计,目前白雁村在外打工,买了汽车的,大约占全村人口的八分之一。即便是没在外买房买车的,也不想回来。

这天中午,他听路人谈着一个事情。村里三队那边七十多岁的老人唐太福,因为儿子孙子全都在沿海打工,只有他一人在家独居,平时儿子寄点钱回来,供他买烟买酒,白天喝醉后就在门口靠着睡,等待天黑继续睡觉,无事可做。今天他的邻居唐太全发现唐太福死了,不知死了多久,人都已经腐烂在家里。原来唐太福老人的家离邻居们也较远,平时少有人去注意他,和他较近的唐太全忽然觉得好长时间没见到他影子,下意识的去他家门口喊他,始终没喊答应,就去推他的门,门推开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才发现他已经死,烂在床面前,苍蝇飞舞,蛆虫横行,让人呕吐。唐太全给队长打电话,队长又告诉王洪亮。幸好队长有唐太福儿子的电话,已经给他打过,他儿子媳妇说正在从福建坐飞机赶回来,说明天早上可能到。陆运红打电话问王洪亮,王洪亮正在赶去处理,他说陆运红身体不好,就不要去接触这种污染场合,他已报了警。

两个小时后,警察来到来现场作了记录,认为是喝酒醉后突发疾病的原因,因为床头还倒着一半瓶酒。队长已经派人买棺材,准备先将其入殓,可是腐烂得实在没法收拾,没人愿意去帮忙。好不容易队长才和他在路上的儿子沟通,花了两千元高价,请四个人,每人分别戴着几层口罩,穿着胶衣,又将尸体洒了不少生石灰,勉强用白布铺在尸体旁边,然后用几把铁铲把尸体连铲带翻弄到白布上,然后裹住,用力提来放进棺材里,寿衣寿帽只象征性的放在上面,然后赶紧将棺材合上,等他儿子回来埋。房屋内容空气难闻,他正在安排人专门消毒喷酒精。王洪亮又安排各个队长分析统计一下,这种情况全村有多少,提前作个预防,以免再次发生。

没过几天,听说唐太福的儿子媳妇回后来,把他父亲就埋在他的屋前的坎下,请人做法事,道士们去坟前,象征性的敲着唱不到半个小时就收场,儿子把父亲的坟垒好,当天就又回福建打工去,屋门也没锁,估计很难再回来了。

陆运红开始散着步,走访解了本村的贫困户和其它农户。贫困户有县里专门的帮扶人员负责,他留意那些没评上贫困户但谈不上富的人,他们只要有一线可能,都在想法离开这里。他无意中走访到了一户人家,虽然四大间砖混平房,可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门大开着,窗也坏了,正屋墙上挂着一张老人遗像,被风吹来斜着几乎要掉,堂屋里已经长草,一打听,原来这户居然是小学时自己的同桌许韵芹的家。许韵琴嫁到这儿来,丈夫姓张,夫妻在云津市里买了房,前年老人死后,他们就举家搬进城里,没再回来,墙上的遗像是她的婆婆。这儿过去不远处,就是才去世不久的唐太福老人的家,远望过去,门窗还开着,大概也是为了散去屋里的气味。

陆运红给村里捐了一些钱,从中提出五万元,用于今年春节全村贫困户的解困工作,主要用于病残者,由王洪亮和文书、驻村干部去安排,先把弱势者扶一扶再说。陆运红本质上是责任感很强的人,只要答应别人的事,就会身不由己地用心去做。既然担任了村支书,他就想对本村的未来做一个初步的规划。他仍然先从城市规划的角度,来考虑本村的人口和居住布局调整。城市的发展就是基于人的群居的原始特性,不能把城市规划方法套到农村,但群居特点必须考虑到,因此小集中是首选。同时,要保证城市生活方式在小集中地方的简单复制粘贴。他对照着电脑上的卫星地图和农办主任提供的基本情况,拟规划六个小集中地方。他研究本村的土地情况,发觉自己的初步规划设想几乎是空中楼阁,实施的话,成本和矛盾会很大,这很打击人。对土地进行调整,震动太大,村里难以独自行动。最好让城市的闲散资金来流向农村。曾经的城乡壁垒已经打破,从前农民想脱离农村进城很难,可三十年后的今天,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向,城市人想回到农村很难。他第一次以当家人的姿态,面对冷清的村子,把全村的情况考虑来考虑去,感到有些束手无策,对着地图睡不着。村里没有特色产业,那六百来亩地租给省城的夏老板种花椒,算是一个亮点,但据王洪亮说,这位老板已经认亏,不想再干,找接手的下家很久没找到,这让陆运红很惋惜。已到交明年土地租用金的时间,原来村里代表村里和对方签订的合同上规定,如果超出半个月未付土地租用金,就算承包方放弃承包,合同直接作废,村民可以无条件收回自己的土地。王洪亮已经和他联系过两次,夏老板也没来付租金,时间已过去一个月,他再没回音,可以认为合同已经作废。可是,也没哪一家把土地拿回来种,一任野草和花椒比肩生长。陆运红看着故乡的土地这样被放弃,父亲和母亲一辈人辛苦开垦的地方又退化为杂草地,百感交集。在空闲与忙碌的交织中思考,他感到越来越充实,贴近最熟悉的乡邻,一股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使命感涌上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他依然决定用城市规划的手段,首先从规划和安排非产业因素入手。这种规划也要使留守在乡村的农民认可,如同白居易之作老妇皆能解。他和郑彦秋一起,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以散步的方式在全村各处走,提取了四百多张照片,结合卫星地图和等高线分析,自己动手,用小时候玩泥巴的方式完成了村里的第一个沙盘模型。涂上各种色彩,沙盘约五平方米,因为太重,被他分割成易于搬动的八块,规划时候推来拼在一起,直观地对着沙盘研究很方便。

规划应该先提取村里的文化符号,如果没有,就在不过于跑题的前提下打造。白雁村能够标志记忆的东西,除了当年被改成小学,后又经过改建,面目变化太大的白雁寺,还有与之相邻的,同样被改得今昔迥异的周家三进四合院,很难再找到别的凝聚共识的实体建筑。两座古建筑也空无一人,所幸四合院被村里上了锁,修复难度相对较小。本着全面考虑的原则,他在草稿上仍将全村的房屋规划为六个小集中点,互相之间由公路连接,距离都大致相等,把为数不多的留守的人集中在一起,重新聚集人气。所有小集中点的村民建筑,采取近距离、单栋式布局,体现城市元素的同时,保留乡村本色,取二者之长,找到最大的人性化交集区。尤其是不能粗糙简单地让农民上楼,脱离土地,每家房后留足菜园地和养殖地,使农村的气息得以延续。每个集居点配置公共活动中心及小超市、小广场,还有小轿车和公交车停靠点,也为婚丧嫁娶留足场地。而四合院和白雁寺基本位于六个小集中点的几何中心,规划中要让这两个人文标志“复活”。还要在村里稍偏的小树林,规划几片墓地,这是农村规划中不可缺的内容之一。没有了祖坟,就没有了归属感,没有挂念,最终故乡也会变他乡,后人的灵魂会越来越单薄。

可几种规划要重新调整土地才能实现,置换出来的土地可以进行更好的产业集中规划、分片规划,他又想到应该把全村荒废的土地集中规划,以利于今后的现代化耕作利用,恢复大家种庄稼的兴趣。这样做,难度不小。他和几个党员干部讨论、完善,又把全村的党员干部召集了两次,就自己的规划初稿征求他们的意见,反复修改。最后提供给镇上征求意见,镇里的领导们意外又很满意,但同样感到实现难度大,因为土地政策暂时无法与之同频共振,资金也是主要原因。但他们准备将白雁村作为示范村建设,向上面争取资金和项目,并且申请把白雁村补列进了县里的贫困村名单,以争取更多的资金来源。在陆运红看来,在目前的形势下,如能借助各方力量,先做个点子出来,那也是不错的。他不想动辄让红信公司参与白雁村的建设,除非本着单纯的回报社会的理念,适当地捐上一笔钱,倒是没问题。

在做做歇歇的简单忙碌中,陆运红几乎忘了自己的病,最近几次复查,结果倒也很不错,别人和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这是个曾经重病缠身的人。而让他感到舒心的是,听说陆迎轩通过了征兵体检,马上要入伍,地点是东北。陆运红年轻时的梦想,意外地被儿子实现了。省城的夏老板忽然给村主任王洪亮打来电话,说他找到一个接盘的人,问王洪亮原合同是不是可以继续执行。此时合同已经过期两三个月,按理早已作废,但至今没有农民将土地收回种庄稼,都荒着。陆运红听王洪亮说起这事,忙不迭决定答应,如果能让合同继续,不管谁来接手,都对农民有利,首先各家各户可以继续收租金,其次优化了传统的农业模式,改变了大家的观念。但王洪亮说,这位夏老板不想再来白雁村,他在省城,说如果村里同意,带上合同去省城一趟,当面签,因为那位接盘的下家也是省城的。陆运红马上决定和王洪亮一起带上合同,开着车,按夏老板给的地址,开着导航去省城找他,不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已有两三年没来省城,路上还想要不要去看看陈雨霏,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和王洪亮直接去夏老板的住处。

夏老板叫夏卫国,五十六七岁,原来在省城搞废品回收,发财之后又转行搞供排水管材的批发。他的公司五百多平方米,生意不错。几年间,他听别人撺掇,在全省几个市投资种水果、种植药材、养鳝鱼,都失败了,损失了三百多万,现在打算回过头来,规规矩矩地干老本行。准备接手的老板是他的一个微信群里的“微友”,叫赵拥军,是省城边上专门经营花卉苗木的,资产数千万。赵拥军也是五十六七岁的人,一个大胖子,说话声音很大。他是想利用夏卫国便宜租来的土地种花卉,所以根本没想到现场来考察,只在才更新的卫星地图上看了个大概,就很满意,打算接他的盘。不管种什么,只要对村民有利,不让土地荒废就行,苗木比花椒适应性更强,环境效益更大,对方还表示会请三四十个农民帮着管理。三下五除二,转租合同就签订了,夏卫国的一切权利和义务交由赵拥军。接着,这位老板豪爽地将本年度的土地租用费十九万五千元先付了,他直接打了二十万,说另外的五千元给村里做工作经费,当见面礼,下个月再来村里具体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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