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十王宅,马车缓缓停下,明容撩开帘子看了一眼。
“我就不送你了,我外祖父在府里等着呢。”
赵叔元跳下马车,走到窗前,背手而笑:“你外祖父恐怕这时候已经走了。”
“这是何意?”明容不解。
赵叔元笑道:“程老今日拜访京中好友,不过是路过侯府进去吃杯茶罢了,现在怕是已在好友府上推杯换盏、相谈甚欢了。”
“你骗我!”明容叫道,末了,没忍住笑出来。
赵叔元不说话,转身挥了挥手告辞。
待马车继续行驶,明容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不自觉地发抖,只好紧攥住衣服强忍住。
依他的性子,若是赵叔元有话与自己说,直接邀请同行,或者过府一叙,也没有人会阻拦,没必要拿程老太爷当幌子。
可为何今日偏偏多此一举呢?
“不回府了,去宣明酒肆。”
进了天字一号,明容留吴山和越山在外头,小厮挪开柜子,露出一条暗道,明容走进去,三娘已在暗室里候着。
“我今日把令牌给了靖王,以后他有差遣,你们听着便是。”
明容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靖王?”
三娘大为惊疑,一双杏眼瞪着明容,像要把她盯出个窟窿似的。
“他在帮我查契赫勒的事,你放心,他是可信之人。”
“可是姑娘!”三娘凑上前去,担忧道,“帝王家最是容易翻脸无情,靖王不过是与姑娘曾有过婚约,姑娘怎么知道他同您是一心呢!摘星楼是姑娘这些年呕心沥血一手建立,若是靖王欲以此对姑娘、对侯府不利,可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可如今……侯府,国公府,东宫,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闽王,契赫勒族灭峪伦部已成定局,除了我和靖王,已无人在乎他们,那些死去的人,谁替他们讨回公道呢?”
明容的眼眶里闪动着泪光,三娘虽于心不忍,但还是劝道:“中原尚且王朝百代更替,天下无常主,草原更是如此。这还是姑娘您教妾的,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就不明白了呢,弱肉强食,列阵征伐,本就没有公道可言。”
……
“殿下,请把那个给我。”
雁行当年住在宫里时,一个峪伦部的小丫头,看着十一二岁的样子,叫住明容,让她把树下灌着马奶酒的壶递给她。
明容把水壶给她:“我不是公主,我是昭阳县主,你家殿下没同你说过么?”
小丫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听闻中原的公主都貌若天仙,还以为你也是公主呢。县主是什么呀?”
明容被夸得高兴,嘴角一提:“什么也不是。你要喝酒么?”
小丫头摇头否认:“我拿去给我阿爸,我阿妈来了中原不适应,不能侍奉公主,我阿爸正照顾她呢。”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高大,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大笑着走过来,重重薅了一把小丫头的头发,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还没等她破口大骂,便一手把小孩子提溜起来扛在肩上,朝明容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小丫头不懂事,没给您添麻烦吧?”
明容耸了耸肩,一歪脑袋:“我看她可爱得很,多大年纪呢?瞧着和我差不多。”
那汉子朗声一笑,骄傲道:“十岁!怎么样,是不是看着个头大,随我!”
“那你该叫我姐姐。”明容笑得眉眼弯弯,踮起脚,拉了拉小丫头挥舞的小手。
“我带这孩子回去了,不打扰县主了,公主应该一会儿便回了。”
汉子同明容挥手作别,那丫头扭过头来,冲明容做了个鬼脸,然后笑嘻嘻地把头埋在父亲的肩膀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时不时还露出来偷看明容。
“这你就想的远了,我得先追他啊!”
“你可得快些回来,赶在明年春天,咱们又能来曲江看花了。”
“若是安定下来,我带你回峪伦部,如何?”
“阿史那奥古孜,愿为阿勒腾之鹰犬,听凭差遣。”
……
“三娘……我在家也排行老三,每次叫你,便跟叫我自己似的。”
明容轻声细语,目光缓缓落在三娘身上。
三娘抬起手,又放下去,张了张嘴,叹道:“若无姑娘,妾定没有今日的,指不定已被那男人折磨致死了,可是姑娘啊……”
明容轻轻打断她:“我还不曾去过峪伦部呢。”
“靖王那边,你不必多虑,我心里有数。他若是没有野心,不必害侯府,若是有野心,当今太子不是他,他也该为自己做打算,拉拢侯府。”
“姑娘……但凭姑娘吩咐。”
三娘终于还是低下头,两手放在膝盖上。
“我今日不是同你说这事儿的,但凡长安客栈,住店必然留档,你这些年在各店家埋的线,多多少少有升任管事的,也有咱们的人开的店,去查禁苑围猎前后,可有入住的契赫勒人。”
方才脸上的遗憾怅惘转瞬即逝,明容端坐在桌案边,一下变得像堂上的京兆尹般,颇有戏里面运筹帷幄的军师模样,三娘在心里暗自感叹。
“尽快查到了,有或没有,都告诉我。”
“是。”
荒原的寒风里,两个帐子孤零零缩在绵延如黑色巨兽的山丘脚下,如两片漂浮在海上的树叶,下一刻便会被海浪掀翻。掀开厚重的帐帘,才露出一丁点儿光来。
“少主,昨日戎戈去探了回来,契赫勒大汗的帐子如今在北边,像是要安定下来扎寨的样子。”
汉子在奥古孜身边坐下,手迫不及待伸到篝火边取暖,搓了搓手发出粗糙表面摩擦的声音。
“辛苦了。”奥古孜朝站在帐子门口的男子招了招手,那男子不似大多峪伦部的男子那般高大,也更瘦些,瞧着却精干,便是戎戈,母亲是大梁边境的汉人。
戎戈腼腆地笑了笑,隔着篝火在奥古孜对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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