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月儿啊,放弃吧,就你这瘦猴儿模样,不可能生儿子的!”河边卖茶叶蛋的老婆子抱着重孙子,冲陶月儿招了招手,已经第十次说出这样的话。

十年来,老婆子见过不少没有被人看上的女子,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陶月儿这样执着。执着到连她的重孙子,都知道了陶月儿的名字,见了陶月儿一张嘴便奶声奶气地说:“陶阿奶,你累不累呀?你不要难过,太婆说等她做不动了,就把这个位置让给你,你来卖茶叶蛋。卖一辈子的茶叶蛋。”

陶月儿如遭雷劈,被人叫阿奶的痛苦甚至超过了落选的痛苦。

想当年,她第一次参加三月花会的时候,卖茶叶蛋的老阿婆的孙子才到她的腰,还稚声稚气地对自己说:“陶姑姑,明年一定可以的。”

她曾经也认为自己下次一定可以嫁出去。但是十次三月花会过后,当她被阿婆的重孙子叫‘奶奶’的这一刻开始,她真的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陶月儿双拳紧紧握住,然后放开,然后再紧握。她转过头,不舍地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所有青春的地方,最终深吸一口气,放开了拳头,大步离开了。

“靖城桥,陶月儿,连年相亲二十五;

东不看,西不顾,一事无成羞羞脸。

老姑娘,真无用,洛水河边没人管……”

一群小孩儿围着陶月儿拍手唱歌。这歌唱了许多年了,每年都变的便是第一句。从十八岁唱到了二十五岁,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却也习惯了。

可今日,她却格外悲壮。

陶月儿住的地方在城郊,距离洛水河有不小的距离。出了崇文门再往南走两个时辰,才是她的住所——一间泥糊的草屋。这是她的外祖父母留给她的全部家产。可眼看着已经无法住人了。

春雨接连下了十七八日,房子上的泥土已经被冲刷得差不多,风一吹,就连头顶的茅草也被吹走。家里的物品在暴风雨中散落了一地,一群人抛来丢去,陶月儿捡了这个又丢了那个,一个二十五岁的大姑娘还被几个孩子欺负得没边,等他们都散了,她才发现自己最珍视的书遗失了半本。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本书,也是唯一的一本书。那书没有封面,没有作者名讳,甚至,她也不识字,但捡来了,便是她的。看不懂也没关系,那好歹是一本书。

那是她黯淡无光生命里唯一的礼物——代表着她去不到的远方。

如今那书被撕掉了一半,剩下一半不知去向,定是那些孩子拿走了。陶月儿气上心头,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邻居的房门。好一会儿,对方才缓缓打开了门,赵掌柜身宽体胖,环抱双手站在门前。他嘴唇带着轻蔑的笑,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陶月儿,说:“你想干嘛?”

陶月儿原本就瘦弱,鼓起一腔愤怒才来了此处,但被他这样一瞪,在气势上就弱了一大截。她所有的怒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腆着脸道:“赵、赵掌柜的,小、小女就是想问问,您家孙子可有拿走小女的书?”

“小女……子?就你这把岁数,还好意思自称小女?你叫‘老身’我都不会觉着有问题!”赵掌柜嗤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穷酸相有多招人烦?还拿你的书?我家厕纸都比你的书值钱!滚滚滚!不然老子教你吃不了兜着走!”赵掌柜说着举起了拳头,佯装要教训教训她。

“冷静!赵掌柜的冷静!”陶月儿下意识抱头蹲下,躲在墙角发抖。

赵掌柜见了她这副模样,连打她的欲望都没有了,冷笑了两声便“嘭”地一声关上了门。眼不见为净。

预想中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陶月儿听到关门声后半晌才惊魂未定的抬起头,经此一吓,自己此番所为何来便全然忘了个干净。她见对方已经回屋了便直起身子,拍着胸脯庆幸赵掌柜到底还是没有打自己。他到底还是个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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