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选择天真,不一定是因为天真,而是只能天真,他决定回老家去见魏莱,姚朗发来信息说需要赔付剧组一定的赔偿金,要不然还得打官司,毕竟因为他的不敬业才被开除。

他一边随着北京南站的客流流动着,一边在对话框里说:“钱都在你那里,你看着办吧。”他不想仔细琢磨,按照逻辑,是剧组不要的他,需要给他一定赔偿,合同也是这么写的,但他不想让自己置身于这样复杂的拉锯战中,如果这几年他真的活在一种不自知的愚蠢和错误里,这些钱,全当补偿他对自己的消耗。

检票后在高铁上找到了座位,他马上拉住了窗帘,把阳光从自己身上隔开,随之陷入一种巨大的空洞,这次回去除了履行约定给魏莱过生日并完成一个罪人的忏悔,还想问清楚父亲杀害母亲的原因,不是想听解释,而是听一个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

如果明天决定赴死,这或许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天真和较真了。

几个小时的车程,他如坐针毡,冷汗涔涔,开始对自己的思绪惶恐,一种时不时袭来的失控感让他觉得自己随时可以变成像母亲那样的精神病,那个时候自己该何去何从?对未来不确定的惶恐,他打起寒颤,牙齿不由自主的碰在一起,明明风和日丽,而他却如处在世界末日的风暴里……

太阳西去,拉开窗帘,血红的残阳像一个人的伤口,让人不忍直视,他把四分五裂的自己努力拼装好摇摇欲坠的走出了高铁站,这是华东地区一个小城市,尽管是冬天,风中似乎蕴含着一丝春意,街上的冬青也郁郁葱葱,但他还是喜欢北京的冬天,冷就是冷。

打车回到小区,在电梯口遇到了出门倒垃圾的邻居桂蓉奶奶,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体态比过去胖了些,见到他连忙上前端详着:“洋洋吗?多少年没见了,是回来见你爸吗?”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那种压迫感又再次袭来,他敲了敲门,忽然想遁地而逃,十年了,他不知道用什么口吻和他交流,“爸”这个字他不确定能喊出来。

“这孩子,你不知道你爸走了吗?他说你工作忙过年不回家,自个儿也去南方打工了。”

他忽然很愕然,像一个孩子去捡落地的纸飞机,结果又被一阵风吹走,他瞥了一眼桂蓉奶奶说:“他走他的,我回我的。”然后在电表箱摸到钥匙,开门进去了。

桂蓉奶奶还在门外说着什么,而他却在门内不安的踱步,随之视线落在母亲的遗照上,一种巨大的委屈让他眼泪止不住的流,当年母亲去世直到下葬他都没有掉一滴泪,而表弟宋兆明体内则像有着一条河流,眼泪连绵不绝,在母亲被父亲杀害后不久,生为孪生姐妹的小姨也被姨夫杀害,一切像是宿命,下葬那天,姥姥请了一些和尚来超度念经,他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回到家第一次哭,腊八节母亲说要煮的八宝粥还泡在锅里,已经有股馊味,门口玄关处还整整齐齐摆着他们一家三口的鞋,是姥姥第二天来,拿着几个化肥袋,说死人的东西留不得,要找地方烧了。

明媚的冬日暖阳里,他和宋兆明一人扛着一大袋衣服在荒野点了两堆火,宋兆明还在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想念书了。”

……

父亲突然远走,他想听得真相也远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又熬过了一个黑夜,换了件衣服买了花去墓园看望母亲,天气不太好,云层层叠叠的盖在头顶,在墓园门口,他远远的被宋兆明叫住,他穿着一套西装,气度不凡,他知道他现在不只是当地殡葬一条龙的龙头,还做着几家墓园的生意,算是青年才俊。

这十年,除了逢年过节宋兆明偶尔打来电话,聊聊近况,他几乎不和他联系,因为他总企图安慰他,那些大道理只让他觉得像一个个圈套,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由宋兆明相陪,他来到母亲的墓前,看着墓碑照片中母亲的脸,再看小姨的脸,虽是孪生姐妹,却经过岁月雕琢,各自有了特点,小姨和母亲都喜欢打扮,一个是在发型和脸蛋上做功夫,一个是在穿着上,小姨的美是艳丽明朗的,母亲则柔中带着一股倔强,这两幅遗照取自她们三十岁,一个女人风姿卓卓的年纪……

宋兆明突然问:“你相信宿命吗?”随之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墓碑的照片上,照片里一个穿着格子衫的女孩甜甜的笑着。

他突然想到魏莱,如果她决定明天赴约,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这座城市了,离他最远不过十几公里的距离,再过二十几个小时,她就笑盈盈的站在他对面,她还是那么善解人意,而他终于把压在心头的话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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