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广濂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沉吟片刻,抬起头,声音低沉问道:“远正,江山已经易主,说这些,还有用吗?”
房孝直笑了一下。
然后又笑了一下。
他手臂一挥,放声道:“我的主,是名正言顺的建宁皇帝!而非谋朝篡位的齐贼!”
“远正!”
宋广濂立即阻止。
牢房外,还有齐王亲兵,他们今日在这里说什么,都会一字不落的告诉齐王。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宋广濂有些焦急,害怕房孝直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放下手里的食盒,揭开盒盖。
青瓷碟中放着绿意暗淡六枚的青团。
他道:“我记得,你素日最喜欢吃这个,我特地命人做了一点。”
房孝直瞥了一眼,身形不动如松,道:“今日不同往日,我已不爱吃这些。”
宋广濂自己拿了一块,放进嘴中,道:“青团,还是清明时节最好吃,现在的艾草不新鲜,外皮有股子苦味。”
虽然如此说,宋广濂还是将整个青团吃完。
房孝直听了他的话,却突然警惕起来。
他是爱吃青团,却不止爱吃青团。
为何今日,宋广濂会带着这样东西来看自己。
想到此处,他脑中有根弦陡然绷紧,他快步向前,抓住宋广濂的衣襟问:“他们!他们!”
宋广濂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清明时节吃青团,可是,何谓清明?”
宋广濂没有明说,话里却有了答案。
房孝直看着他。
脚步开始虚浮。
身子左右晃动了两下,险些跌倒在地。
他赶紧扶住身侧的墙。
笔挺的背脊,终究弯下去一点。
六枚青团。
他的弟弟,他的娘子,他的儿子和他的两个女儿。
还有一枚,便是他。
宋广濂吃掉一枚,还剩五枚。
那就是说……
有个人,会死!
见到房孝直脸上流露出惶恐之色,宋广濂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
他将整个碟子从食盒里面拿出,下面,是一张明黄锦帛。
还没拿出,颜色已经落入房孝直眼中。
房孝直大概知道,要死的人,是谁。
是他自己!
让他死在凛然不惧的大义前,死在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仁孝中,死在辜负先皇与建宁帝的忠心里!
让他活着,却比死还难受。
“远正。”
“你现在,只有一条路。”
宋广濂拿出明黄锦帛和摆在下面的笔砚,如此说道。
房孝直又笑了一下,声音颇为癫狂,指着宋广濂脸面骂道:“竖子!”
宋广濂无所谓,拿起食盒详细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没带水。
便道:“我去找些水来。”
“宋广濂!”
“齐王篡位,有没有你的一份!”
房孝直喝住宋广濂的动作。
宋广濂眼皮一抬,没有之前那般温和,反而多了一丝肃杀的寒意。
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是奋力一搏罢了。”
在齐王起兵之前,其余六位藩王,死的死,疯的疯,夺兵权,削藩地,日子凄苦不已。
若齐王不反,下一个或死或疯的就是他自己。
“建宁皇帝仁德!”
房孝直朝天抱拳。
“他只对百姓群臣仁德!对他的叔叔们,可从未仁德!”
宋广濂放声怒斥。
陈情站在牢房外,只觉得自己耳膜正在遭受一场灾难。
他掏掏耳朵舒缓一下,将本子翻过一页,继续记载。
这两个时辰,好像有些长。
陈情听来听去,大概已经明白。
房孝直孝忠建宁皇帝,宋广濂孝忠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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