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禁卫大道。

星际战士的庞大队伍正从狮门空港向泰拉皇宫行进,禁卫大道的两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呐喊——一万多名星际战士,泰拉上的民众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亡天使,除非他从军团时代一直活到现在。

无以计数的狂热市民们拥挤在游行路线的两旁,手里不断挥舞着印有战团纹章的旗帜和飘带,他们欣喜若狂,咆哮着尖叫着表示赞许,还有的人正向旁边的人大声介绍游行队伍之中他知道的那支阿斯塔特战团。

沿途的屏幕上播放着死去的兽人和燃烧的船只,中间还穿插着各个战团长的面孔,他们的名字和荣誉在图像下用粗体字写着。背景音乐轰鸣奏响,和人群的欢呼混杂在了一起,歌词和旋律无法被识别为连贯的声音,变为一种轰隆隆的杂音在耳朵里回荡。

傅青海从来没有听过百万人的齐声尖叫,尽管早在千年之前就成为了战团长,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胜利游行,而且还是在神圣泰拉的胜利游行。这种体验非常神奇非常震撼,在其他的轮回世界绝对感受不到。

周围那么多人,那么多的面孔,都在齐声呼唤自己名字,散发着芳香味的彩色纸片和缤纷花瓣,就像雨点一样从四面八方飘落在他们身上……多么令人陶醉的一幕啊。

尽管傅青海自认为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和利己主义者,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依然被周围环境感染,心底莫名其妙升起一些名为“荣誉”、“忠诚”、“信念”之类的奇怪东西。

主观上说,傅青海是一个轮回者,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他自己的阵营利益。但是客观上说,他的所作所为在事实上也确实拯救了亿万泰拉民众。他不觉得受之有愧。

傅青海看向了旁边的库兰德。

这位老兄明显也有一点恍惚。

库兰德应高领主的要求,脱下头盔露出面容,还戴上了金属月桂花环,身后跟着二十个假扮的帝国之拳,全都戴着头盔。

是的,经过一番商议之后,最终高墙的星际战士们最终还是妥协了,同意各自抽调部分战士用于重新组建新的帝国之拳,这二十个星际战士就是首批抽调出来的战士。

傅青海也脱下了头盔,但是没有佩戴金属月桂花环,他拒绝了。桂冠这种东西,倒也不是说不好看,就是太西方太罗马了,搭配一张典型东方面孔多少显得有点违和。

但他有比桂冠更华丽的东西。

他今天穿的是青之壳·礼仪战甲。

又名“花花公子仪仗动力战甲”。

这套盔甲带给王座世界人民的美学震撼,远远远胜过几顶黄金月桂花环,让他出场瞬间就成为了游行队伍中的绝对焦点。

其他星际战士对于他的高调扮相没有提出任何异议,青山·可汗领导所有战团攻克战斗月亮的同时还尽可能地减少了不必要的伤亡,他的指挥能力已经赢得两个军团所有星际战士的一致认可和齐声称赞,他再怎么高调都不过分,库兰德甚至想让傅青海走在游行队伍的第一个,但被他婉拒推辞了。

……

泰拉皇宫,宴会大厅。

仪式结束后,星际战士被领进了一个巨大的大厅内,大厅里装饰着用孔雀石和缟玛瑙来雕刻的华丽瓷砖。以浮夸的演讲作为开端,然后,一场没完没了的盛宴开始了。

食物非常美味,傅青海慢条斯理地享用着王座世界的珍馐佳肴,心里想的唯一一个问题却是能不能把这些食物带给战舰里的斐依尝尝。库兰德则明显有一些食不知味,心事重重的忧虑样子,只是机械地把食物塞进嘴里。每道菜里所用食材之多,导致大量复杂而令人困惑的信息通过基因侦测神经涌入他的大脑,进一步加深了他的焦虑情绪。

宴会结束之后又是酒会。

库兰德被络绎不绝的达官贵人给团团围住了,他们的嘴巴里淌着甜言蜜语,每句话的背后都有各种言外之意,这又是他不擅长的场合。库兰德礼貌地倾听着,坚称自己对帝国元老院的政策没有发言权,也无意将集结起的军团力量转化为政治上的影响力。

“我只是帝皇的仆人。”

这句话在他口中不停重复着。

傅青海的周围则聚集起了一群上流社会的名流贵妇,她们惊叹于礼仪战甲的精妙设计:模仿山文铠甲片的层叠渐进式雕镂,盔甲边缘的暗金色回形纹。某些胆子大的贵族女人甚至忍不住上手去摸。傅青海脸上挂着平淡的微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傅青海没有佩戴头盔,也没携带佩刀佩剑,否则还能展示头盔独特的暗金凤翅和深红盔缨,而他的青之牙和青之刃既是杀戮利器,从外形上看也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此时,一个中等个头、相貌普通的疤脸中年男人,独自一人站在大厅边缘的阴影里,手里握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大厅里的所有宾客,把人们交谈时脸上的表情与行为举止全都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库兰德用单一且重复的话语笨拙而僵硬地应付着那些达官显贵。哪怕被悲惨命运推到了那个位置,帝拳战士显然还没完全做好准备,没有完成从二连长到战团长的转变。他是一个忧心忡忡的战士,忧心着前线的战况,无心虚情假意的客套与寒暄,殊不知眼前的名利场同样也是一个战场。

政治斗争的残酷战场。

刀光剑影就在觥筹交错之中。

他还看到傅青海在游刃有余地和各个贵族谈笑风生,脸上始终挂着平易近人而又神秘莫测的微笑,距离感保持得恰到好处,不至于让凡人畏惧害怕,也不至于因此失去威严。他能听得懂贵族的言外之意,也能传达出自己的弦外之音,利用华丽的盔甲让自己成为了酒会的中心,悄然地试探着些什么。

同时也在悄然地释放着一些什么。

面对这个场合他是如此从容不迫。

中年男人没有莱曼之耳,但他的耳朵里塞着一枚通讯音珠,他的特工也混迹在人群之中,把每一句对话都送进了他的耳朵。

中年男人比较着两个星际战士的不同,心里默默权衡。片刻之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迈步离开阴影,来到灯光之下。

“晚上好,战团长。”

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失陪一下。”

傅青海告别了面前的优雅泰拉贵妇,转身向后看去。一个身材削瘦的黑衣中年男人,和周围贵族的那些繁复而华丽的哥特式服装不同,他的装扮异乎寻常简单朴素,只有手里的一杯酒,和脸上的一副讥讽样子。

大厅里的贵族似乎都对这个黑衣男人敬而远之,当他端着酒杯出现,傅青海周围聚拢的人立即四散开来,腾出一片空间。

黑衣中年男人伸出了一只手。

“德拉坎·万戈里奇大导师。”

傅青海开口念出了他的名字。

同时伸出手和对方握了一下。

“很高兴再一次见到你,青山·可汗。”

万戈里奇开门见山直率地说,似乎丝毫不怕被人知道他和青山·可汗已经私下提前联络过了一次,并且还真诚地称赞道:

“恭喜你们,一场干脆利落的胜利,你的军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大。这已经是你摧毁的第二颗战斗月亮了,对吗?原谅我现在才得知这一事实,我的部门在帝国其他广大区域的眼线没有审判庭那么多。这场危机爆发以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几乎全都来自于你,你和你的战团的确是帝国的救世主。”

“谬赞了,大导师。”

傅青海盯着万戈里奇那张除了疤痕以外毫无特点的脸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你也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危险。”

“哈哈,你说话很直接,战团长。”

万戈里奇笑着举起酒杯向后示意:

“所以在你看来,这个大厅里的其他大人不危险吗?至高领主海军上将?他掌控着整个帝国所有战舰。帝国卫队总指挥官?他麾下的士兵多得如同海里的水。商船领袖?行商浪人舰队占据人类帝国星际航运的百分之九十。国教教宗?他的牧师在很多地方说话比内政部还管用。他们难道不比我危险吗?”

“权势是一种基于认知和逻辑的判断,而危险是一种直觉,刺客庭大导师。”

傅青海笑了笑开口解释说道:

“你和其他高领主们都不一样。这个大厅里面甚至不乏几位实力很强大的星际战士,但我依然认为你是我们当中最危险的,没有什么具体理由,这就是你带给我的感觉。”

“不得不说你的直觉很准,或许我确实是比较危险。那么要我告诉你我和那些贵族们的另外一个区别吗?你和我,青山·可汗,我们是一边的,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万戈里奇举起酒杯示意说道。

“兽人在另一边?”

傅青海装作是听不懂的样子。

“哦,得了吧,战团长!”

万戈里奇低声啐了一口:

“别和我玩这些文字游戏。我很善于判断人的情绪,无论他们都是什么类型的人,这是我工作的必备技能。没错,你和他们相谈甚欢,你们从卡利西斯星区的花园世界聊到了克洛诺斯扩区的边境风光,你隐晦的奉承让男人们大为受用,你幽默的玩笑把女士们逗得花枝乱颤……但是,我在你的眼底看到了轻蔑和鄙夷,你其实根本就看不上眼前的这群人,你蔑视他们,你玩弄他们。”

万戈里奇盯着傅青海的眼睛: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你对你在泰拉上看到的东西并不满意,对吗,可汗?”

“我不满意……那又如何?”

傅青海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难道我把他们都杀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

万戈里奇突然放肆大笑起来:

“你说出了办法之一,青山·可汗。”

万戈里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一齐转身向外走去。刺客庭大导师顺手从旁边的侍者端着的托盘里拿了一杯新的香槟,他先在灯光下打量了一番酒杯的边缘和澄澈的酒体,放至鼻前轻嗅一下,然后送到嘴边。

两人来到了大厅的阴影之中。

“来看看我说的另一边都有谁。”

万戈里奇转身面对宴会大厅。

“尤斯金娜·图尔。”

他指了指一个衣着浮夸而华贵的高个女人。她站在人群里,脸上没有表情。

“尽管她对她发动的农民圣战行动抱有种种幻想,但是她的动机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纯洁的——其余的很多人甚至都不能这么形容,他们把自己的小算盘放在了第一位。”

“我不这么认为。”

傅青海摇了摇头说道:

“愚蠢有时候比恶毒还要糟糕。”

“你是对的。”

万戈里奇叹息着指着其他人:

“但你不妨看看其余的人。星语庭的安瓦和星炬庭的萨克忙于维持这个帝国,他们太容易被一种快速解决方案吸引,目光短浅。你可能不知道,审判庭不久前才发生了一次政变,这个曾被马卡多寄予厚望的部门,这几百年一直都被内斗消耗,难堪大用。帝国卫队总指挥官威利奥特与至高领主海军上将兰松都围绕在乌多身边,阿谀奉承。兰松曾经也是一位杰出的海军指挥官,但是在所有人当中,他对如今这个混乱局面负有最大责任。”

“当我们发起进攻时。”

傅青海回想起来平静说道:

“海军舰队不动如山。”

“就像我不知道尤斯金娜为什么要组建圣战军,我也不知道兰松为什么不敢出击。他也许已经丧失了自信?亦或许是为了保存实力?他认为你们注定会失败?我知道兰松觊觎‘帝国总指挥·基里曼勋爵’的称号很久了,他想更进一步,接替乌多卸任后的位置。”

万戈里奇从他的角度提出了猜测。

傅青海注意到,万戈里奇身上有些职业习惯。比如当他说话时候,他习惯性把嘴唇藏在高脚杯后面,不让别人窥探他的唇语。再比如当他拿起一杯新的酒,他会下意识地检查酒杯酒液,看看里面是否被加了料。

万戈里奇继续介绍其他的人:

“喏,那个胖男人就是教宗梅斯林,他身上的珠宝比三个伯爵夫人加起来还要多,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圣洁的牧师。当然,我们也不要忘了库比克,他躲在火星上干坏事,他正在变成一个对帝国的威胁,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他试图使火星凌驾于泰拉之上。”

万戈里奇叹了口气,挥舞着他手里的高脚杯,把所有的权贵、家眷、侍从、卫兵……他把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囊括了进去。

“真心实意地说,若非你的到来,这一屋子甚至都找不出一个能够应对这场危机的人,不管怎样这都是一场糟糕透顶的游戏。”

万戈里奇目光复杂地说。

“你认为这是一场游戏吗,大导师?”

傅青海看着大厅淡淡询问道。

“或许你不这么认为,但这就是一场游戏,青山。”万戈里奇眼神疲惫,咧了咧嘴说道,“有棋手和棋子,有运行的规则,这是一场非常严肃的游戏,但仍然是一场游戏。”

万戈里奇把政治比作了一场游戏,并不会让傅青海觉得不认真不严肃,恰恰相反,他是个轮回者,对于轮回者们来说,整个宇宙都是一场游戏,区别只是:当你很强大时,你玩游戏,当你太弱小时,游戏玩你。

“如果我把棋盘彻底掀翻了呢?”

傅青海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问:

“这场游戏还会剩下什么?”

“剩下的就只有你和我了。”

万戈里奇哈哈笑着说道,用手指敲了敲傅青海胸前的“保卫泰拉”荣誉勋章:

“所以我们最好希望你能成功地把我们这些人从火坑里救出来,努力收拾好这个烂摊子,青山·可汗。我不希望看到人类帝国必须依赖暗杀大师出手的那一天。我们是刺客,我们是园丁,这里修剪一下,那里修剪一下。我们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大规模地改造政府,也不是为了行使帝皇所禁止的权力。”

傅青海闻言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不是他想听到的那个回答。

傅青海以为刺客庭大导师已经对高领主彻底失望了,确实如此,但在彻底失望和痛下杀手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显然目前万戈里奇还没打算跨过这段距离直接动手——这不是傅青海想看到的,他决定要主动一点。

“啊,我的酒杯好像空了。”

万戈里奇举起酒杯端详自语:

“今天晚上我想喝酒,这周真是累人。”

万戈里奇放下了空酒杯,他把一只手搭在傅青海的肩甲上,垂下眼帘小声说道:

“我们改天再继续吧。”

说完,万戈里奇慢悠悠地走了。

“等一下,大导师。”

傅青海开口喊住了万戈里奇。

万戈里奇转过身来,目光有些诧异。

“我们私下再聊一次,不是现在。”

傅青海看着万戈里奇提议道:

“我舰长室的酒柜里还有很多好酒,相信我不会比泰拉的美酒差,保证能够让你度过一个愉快而放松的夜晚,你意下如何呢?”

万戈里奇眼里精光一闪而过。

刺客庭大导师缓缓点了点头。

……

乌多站在宴会大厅的最中央,身边围满想要和他说话的人,但是他的目光始终冷冷地盯着青山·可汗的侧影,一言不发。

万戈里奇和青山·可汗聊了很久,且看起来相谈甚欢,大厅里所有人都看到了。乌多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就是不喜欢看到一个阿斯塔特修会的战团长和一个刺客庭的大导师相处密切。星际战士是战争机器,刺客庭和审判庭是监察系统,这两者走到一块儿,无论理由是啥,总是会令人感到不舒服。

“明天的会议上。”

乌多终于开口说道:

“青山·可汗或许需要一点敲打。”

“我们需要他的战团。根据战斗月亮上面被解救的俘虏所说,青山·可汗的战士实力异常强大,肉眼可见显著超过其他战团。”

威利奥特小声提醒说道。

“而且白色疤痕其他子团包括母团白色疤痕在内,明显唯他马首是瞻,他拥有号召力和动员力,这点也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

另外一个幕僚也提醒道。

“我说了要给他一点敲打。”

乌多冷哼一声说道:

“我不是要剥夺他的职位。”

……

万戈里奇离开以后。

傅青海把目光投向了宴会厅。

他看到库兰德和索恩正站在一起,低声聊着什么,周围没有贵族敢于打扰两位战团长的安静谈话,都保持着一个礼貌距离。

这两人应该挺有共同语言的。

库兰德是帝国之拳的二连长,索恩也是典范之拳的二连长。库兰德因为战团全灭而成为了新任战团长,典范之拳战团母星艾多利卡被战斗月亮摧毁了,其他连队下落不明,只有索恩所率领的连队在外执行任务逃过一劫,于是响应最终高墙号召集结起来以后,索恩也成为了典范之拳的代理战团长。

同样都是失去自己战团的人。

两人颇有一点同病相怜感觉。

“我厌倦了他们的奉承和哄骗。”

索恩低声开口说道。

“这个大厅是毒蛇的巢穴。”

库兰德点头赞同道。

“没错,我还是更喜欢战争中的生活,爆弹枪和链锯剑的生活,要比这好得多。”

索恩一脸不爽地环顾着周围。

“我同意,但是艾萨迦说得对,我们现在有另一种战斗要打,没有硝烟的战争。”

库兰德安慰索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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