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回拨。
天嘉四年(563年)十一月。
建康,台城,中书省。
今日的御前集议与平素有着明显的不同。
陈帝陈蒨之下,左右分别列坐着。
太子陈伯宗、中书监陈顼、镇前将军吴明彻、前军将军沈君理。
司空侯安都、镇北大将军黄法氍、五兵尚书徐陵。
加上陈蒨,此时室中一共八人。
八人身前,一张巨大的舆图铺开在地。
这舆图之上绘制着长江以北的地理形势。
陈蒨离开御座,用一根木杖,在舆图北面,北齐并州的位置点了点。
“诸位,前日江北来报,周人联结突厥,分南北二道进兵,正夹击齐国并州。”
“而今江表两载承平,府库充实。”
“朕有意趁此周齐交兵、无暇南顾之机,挥师北讨,恢复淮南。”
“诸公有何教我?”
陈蒨将目光停在右侧的三位军中宿将身上。
“陛下北伐,欲动兵马几何?”
侯安都在五月被解了兵权,此刻忽被陈蒨召见,问以兵事,以为陈蒨这次又要依靠自己,便也没有藏拙。
他表面问陈蒨要动员多少兵力,实际却是在问陈蒨北伐的战略目的。
“朕欲尽发缘江军士,并江南诸蛮夷兵北讨,略为侯公计之,东西可共十二万众。”
陈蒨自然也听出了侯安都的弦外之音,继续言道。
“此战当尽复淮南失地,尽逐齐人于淮河之北。”
侯安都闻言一动,在心内一叹。
皇帝这是要以倾国之力北击,必取淮南啊。
稍作沉默,他言道。
“黄、吴二将军亦久习兵事,何妨请二位将军先言策略,臣再稍稍补其缺漏之处,则为万全。”
侯安都这是已在心中料定陈蒨要用自己总督北伐之事,开始以北伐统帅的姿态言语了。
陈蒨闻此言,已知了侯安都心意,便转身对黄、吴二将言道。
“如侯公意,请二位将军先论兵事。”
今日方从南徐州驻地快马赶至建康的黄法氍,早在路途之上便思虑过此事,当下也不忸怩,离开其座,请陈蒨赐了木杖,便以之在舆图上点画。
“诸公请看,自天嘉二年王琳败后,我军趁胜而追,现今在江北尤据有秦、南谯、合、霍、历等五州之地。”
“然我江北之地,实为齐人三面压逼。”
“合州以北,齐人于寿阳屯有重兵,霍州以西,齐人沿江郡县亦兵马强盛,至于秦州以东,则为齐人东广州之地。”
“我在南徐州中,与齐人东广州只大江一线之隔,知其水军虚弱,取之甚易。”
“我军若欲北伐,或可先取其东广州,以振士气。”
黄法氍的北伐方案,只起了个头,更像是在抛砖引玉。
果然,只见他话音一落,便看向吴明彻,缓缓言道。
“我闻吴公素有韬略,北伐之事,料想吴公,必已有所主张。”
吴明彻微微一怔,未想比自己军阶高出半级的黄法氍竟对自己如此客气,恭谦回了一礼,便也下场,接过那木杖,在图中指画起来。
“黄公前言东广州之敌亦败,当先击之,明彻窃以为不然。”
“而今已入冬季,江河水浅,我水军往之攻战无所得利,且东广州背靠淮南,时时可得齐人淮上援兵,我取之虽易,守之则难。”
吴明彻这是直指了黄法氍战略上的疏漏,强调了江南水文对南陈军士战力发挥的影响。
稍稍一顿,他又言道。
“明彻之见,此时兴兵,不若先取此处。”
只见他将木杖指向了舆图上北齐境内大别山以南的那几个州郡,他解释道。
“在此用兵,我军虽不得舟船之利,但齐人前有山川阻隔,相救艰难,后顾周人侵扰,难发大军。”
“如此,于此地用兵,则我军其实以多击寡,取之不难。“
他看到陈蒨与侯安都面上俱都露出赞赏的神色,于是又言道。
“此地一取,我江北数州压力骤减,齐人淮南则断一臂。”
“待至明岁三月,春深水涨,我军则乘水兵之力,尽出东路向北,尽取其东广州与淮上盱眙等地。”
“如此则齐人于淮南,左右两臂俱为我断,天时若宜,我则可东、西、南三面相攻,必破寿阳!”
“如此,则淮南尽入我手。”
“若天时不宜,则我亦可凭江河、山川之险,全保新取之地不失。”
吴明彻这个方案已将进退两方面的状况都虑及了,已然可称完备之策。
侯安都听他说完,终于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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