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皓月当空,万籁俱静。智信在毡包外凝望星空,浮想联翩……这转眼十一年的僧俗尘缘,仿佛就在一瞬间。
而这一轮岁月,不但了却了恩师惠永大师的生前所愿;还见证了西陲新疆和土尔扈特部落的空前劫难与涅槃重生……正可谓不虚此行!
时值爽朗的秋夜。只见北斗七星斗柄指向西边,天枢、天璇指向东方。他感觉应该是自己离开部落、东返法门寺,继续修行的时候了。
智信进到毡包,可脑海里翻腾的,仍是土尔扈特部落保家护国的不朽壮举。心内激荡不已!遂在酥油灯下,提笔挥毫,题就一首《天山魂—咏云上部落。赞土尔扈特部落道:
前闻东归路难行,今又护国建奇功。
汗王荡寇天狼谷,哈敦鏖战七个星。
天桥口外踹敌营,梨城月夜惩贼凶。
十年惊心动魄后,云上部落获重生!
题完再看,总觉意犹未尽!觉得这些赤胆英豪,感天动地、荡气回肠的神勇故事,应传扬神州。决不可随光阴而逝;而应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同在!遂再提起笔来,题就一首《天山魂—记土尔扈特。言道:
云上部落天路开,镇边安民已百载。
一轮腥风血雨后,赤胆更同天地在。
天山南北多忠骨,神州山河揽入怀。
朝廷封赏不足贵,史官最应采风来。
智信题完两首诗作,又抄录一遍带在身上;以便日后传向内地民间,铭记英雄部落护国镇边的盖世奇功!
这时又想:如果天明辞行,大家必定不忍分别而殷切挽留,场面尴尬。可如果就这样不辞而别,又恐师徒兄弟们误解自己,伤感落泪不能释怀……思忖再三,决定特意作画一幅。
画面中:天边一轮明月。明月下,一位小和尚双手合十行走在大漠之中。小和尚身后有座大山;前方极远处,好像隐隐有座寺院。仔细看时,行走中的小和尚,还在回首朝大山凝望,似有流连不舍之意。画幅右上方,题有《沙弥别天山一首。言道:
沙弥本应伴青灯,不意踏入红尘中。
菩提胡杨一脉承,半僧半俗已半生。
虽道尘缘前世定,机缘未尽犹相逢。
佛陀降得福泽在,祈愿众生享太平!
智信作完画,将诗作和画幅晾干、摆放端正;又把毡包打扫了一遍。看看一切已经收拾停当,自己才觉得满意。遂带上已经准备好的干粮、行囊,借着月色,向着东南方向的楼兰故道,悄然而去……
智信连夜踏上东返故乡茫茫万里行程的第二天,正好是“童子军训练营”和“部落学堂”确定的休息日。既没有安排训练任务,也没有安排课堂上课。大家都想好好地睡上一觉,起来的都很晚。
快到晌午时分。穆成喇嘛前来辩经,这才发现智信留下笔墨,已然远去。不胜愕然!
道尔吉得到消息,大吃一惊!立刻喊上高山、齐峰、尼满,一路纵马狂奔两百里,追赶智信。可始终未见踪影……四人跪倒在山巅,潸然泪下……面向东方,遥祝“大师父”智信,一路平安!
道尔吉含着泪,又唱起了《天山牧歌的第四段。大家也一起跟着唱了起来:
神圣富饶的额尔宾山啊!
是强盗们觊觎的地方。
每座山峰的下面,
都是我拼杀的战场。
手刃贼寇,守护额吉还有我心上的姑娘,
是长生天赐予我神奇力量。
如果敌军枪炮射穿我的胸膛,
请把我埋葬在高高的山岗!
我的身体会化作又一座山脉,
我的心跳永远在草原上激荡……
这原本是一首十分欢快的民歌,可这时候,让四个人唱得异常低沉、悲凉。仿佛大家已经心碎、痛似断肠!
十年来。无数次肩并肩,拼杀在保家护国的战场上,与阿古柏侵略军、英国雇佣军以命相搏,生死与共!也无数次妙手回春,挽救部落百姓性命。这让大家与这位半僧半俗、亦师亦友的“大师父”智信结下的情缘,已然深入骨髓;似乎胜过父母养育之情,无法割舍!
道尔吉在痛苦之余,不知不觉记起了古丽的那首苍凉的《家乡,又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我家住在小河旁,郁郁翠柳伴胡杨。
祖祖辈辈勤耕耘,鸟语花香度时光。
自从来了西方寇,家已破来人也亡。
不知何年见晴空,日月轮回两茫茫。
祈望沙海擎巨浪,埋葬贼寇与恶狼
再劝天公降神力,先除暴徒后安良。
向东望、泪两行;向东望、向东望……
大家哭着、唱着……祈望“大师父”能听见这为他送别的歌声。委婉凄楚的之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齐峰见大家沉重的心情无法排解,突然想到以前汗王进京朝觐的事。他止住啜泣,安慰大家说道:
“现在已经天下太平。今后小汗王和哈敦进京觐见皇上,必定走河西走廊和关中平原。那样的话,就可以路过法门寺……那时间,我们请求随行护驾。就能在法门寺,再见到智信师父……”
大家听齐峰这么一说,猛然觉得有了希望!霎时心情开始好转。
高山自言自语地说道:“‘大师父’在山东武定府出生,在陕西凤翔府长大;出家也在凤翔府法门寺。肯定喜欢山东梆子和陕西的秦腔。如果我们会唱山东梆子和陕西秦腔,也许他能听得见。可惜……”
道尔吉的心情,也慢慢舒缓了许多,对着齐峰说道:
“对了!你和高山最老的老家,好像也在山东武定府。后来的老家,也在陕西法门寺附近……那样,不但可以见到‘大师父’;还能回到你们老家看看!”
齐峰点点头说道:“从山东武定府到陕西凤翔府,都是黄河大决口闹的。小时候,听父母亲说起这些事,都是眼泪汪汪哭个不停。太惨了!能回老家看看,现在成什么样?肯定是求之不得的……”
道尔吉听着听着,突然脸色一沉!他用手指着齐峰和尼满两个说道:
“都是你们两个磨磨唧唧不干脆。把我老姐给你们张罗的亲事,都给拖黄了!没得到‘大师父’的祝福不说,还让‘大师父’带着遗憾离开我们……我求求你们两个,再不要犹豫,再不能耽搁!都赶快成亲……到时候。咱们‘童子军’携家带口,一起去看望智信师父……趁机到你们老家走走。去瞧瞧啥叫‘河西走廊’?啥叫‘关中平原’?最后也去瞅瞅北京城。玩高兴了,干脆再到你们最老的老家武定府转转。看看黄河水,是咋样入海的?……行吗?”
一听这话,齐峰和尼满两个耷拉着的脑袋,瞬间挺了起来。大声回答:
“行!……”
高山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用手拽了一下道尔吉。说道:
“咱们出发前。我在毡包里,看智信师父留下的那幅画的时候,好像感觉背面还有内容。”
大家一惊!
“什么内容?”道尔吉赶紧问道。
“我也只是看到那幅画的左上角,那一轮明月的周边,画的好像不是云彩;像是背面透过来的墨迹。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回去看看就明白了。”高山说道。
“那就快回去看看。上马!”道尔吉大声喊道。
四个人急急忙忙地上马。往回朝哈尔莫墩赶去……
道尔吉骑在马上,脑袋里面一直在梳理着最近发生的事。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导致了“大师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趁夜离开部落的。可经过苦苦思索,最终也没找到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就在道尔吉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四个人已经快马加鞭,快回到哈尔莫墩的部落大营了。
当远远望见大营随风飘扬的多面战旗之时。他突然联想起了在巴伦台的西征军中军大营,智信与魏潇在大营中的那段对话……他好像猛然醒悟!立刻举起了右拳,瞬间停住了马。其他三人见道尔吉发出了示警动作,都惊了一跳!都立刻停住马,疑惑地围了过来。
高山疑惑地上前问道:“咋啦?”
道尔吉万分焦急地喊道:“坏了!”
“啥坏了?”
“我们追错方向了!……”
“你咋知道方向错了?”
“那天去冰达坂采雪莲,路过巴伦台西征军大营的时候。智信师父向魏潇大哥,一再打听从敦煌到若羌,再到库尔勒的这条楼兰故道。你们记得吗?”
大家也都猛然醒悟!
齐峰说道:“哎呦!那样的话,智信师父是从我们这里走库尔勒南山,往尉犁、若羌方向去了。我们一直朝托克逊、吐鲁番方向傻追。这是两个岔开的方向,怪不得追不上……”
高山问道尔吉:“那咋办?”
道尔吉稍加思索,郑重说道:“虽然‘大师父’带走了些干粮,也有一些‘奶疙瘩’;可这一路两千里大漠,起码要走一个多月。那哪能够啊?这样,咱们现在赶紧回去,多带些‘奶疙瘩’和水,沿着孔雀河追下去。等追上了,把吃的交给他,再给他留上两匹马;咱们再回来。怎么样?”
高山点头说道:“行!……”
齐峰叹了口气,摇着头摆摆手说道:“哎!我看我们,都是白费功夫!”
高山疑惑地问道:“为啥白费?”
齐峰又叹了口气,说道:“其实,现在冷静地想一想。以‘大师父’的身手,只要有水有吃的;土匪盗贼、沙漠野兽,都奈何不了他。我们就算追上他,给他送去两匹马;不但成不了事,还只能给他增加累赘。”
道尔吉十分不解!他问齐峰说:“你说的,我咋听不明白?说仔细点!”
齐峰理了理纷乱的头绪,“咱们先说说,这个楼兰故道的库尔勒到若羌这一半。大漠里最缺的,是水!孔雀河和塔里木河今年水量大、不断流,这一路,水就没问题。可如果带上两匹马,虽然走得快一些,但是马吃啥?带的草料坚持不了几天。如果光吃河边那些芦苇,三天之内就会趴窝!……再说,从若羌到敦煌那一半。疏勒河已经断流,如果不下雨,既没水、又没草;一个人还好维持,那两匹马怎么办?……我觉得,我们把马送到‘大师父’手上,等于给他增加了累赘。反而坏了出家人修行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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