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夺爵
户部尚书林乃器正在恶狠狠地瞪着礼部左侍郎陈则房一言不发,陈侍郎则苦着脸,连声叹气。
半晌,陈则房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林大人,无论如何也请您再想想办法吧!哪怕拨五成,不,三成也好啊!总这么拖下去,礼部真是没法交代了!每拖一天,又会报上来百十口,都是宗室,好几个藩王吵吵着要进京面圣告御状,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啊!要不是祖训藩王不得出府,更不得进京,下官这把骨头,早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啊!”
林乃器眼都不眨地继续盯着陈侍郎,拍着厚厚的账簿吼道:“兵费要钱、河道要钱、修城要钱、赈灾也要钱!田赋收的一年比一年少、开支一天比一天多!圣上再隔三岔五几千一万亩地赏庄田,难道林某人能变出金山银山么?你有本事,要不,明日请奏圣上,你来户部如何?你若愿意,老夫与你联署奏折!”
陈则房有些恼火:“林大人您明知下官是松江人,太祖爷明训‘浙江、江西、苏松人毋得官户部’,您不要转移话题好吧?”
“晋王是宗人府左宗正,宗室的岁俸你去找他要啊!”
陈则房真急了:“林大人您别再故意为难下官了!太祖爷设了宗人府,成祖爷一转手只留个宗正的名头给亲王近枝,所有事务全交给礼部,婚丧嫁娶添丁定爵都是礼部的事,户部掌管天下钱粮,下官不找户部要钱还能找谁?”
“户部没钱!”林乃器再次吹胡子瞪眼地一拍那摞账簿,“太祖爷想得好,亲王以下第次降爵。问题是降到最低奉国中尉这一级就到头再也不降啦!宗室‘列爵不临民、食禄不治事’,啥也不用干,个个有饭吃,那还不拼了命地生孩子玩?这才多少年,已经几万人了!别说亲王的一万石年俸,就是奉国中尉的两百石禄米,即便是风调雨顺,也便足足要八十个农户来供!去岁漕粮四百万石有奇,在册宗室男丁者二万八千九百廿四,例俸则八百五十万石!听懂了没?你我莫吃饭、百官喝西北风、京营边军都去吃土、把全国的粮食都喂了宗室,还差一半!你想让林某怎样?老夫算过了,每三十年,宗室人口就增加一倍!照这样子下去,再过几年,宗室还不得几十万?再过一百年,不得几千万?一个个张着嘴死吃,我看啊,不用多少年,咱这大明朝就得被姓朱的自己吃……”
“咳咳咳。”陪坐在旁的户部左侍郎章鸿翔急忙用一阵咳嗽止住了林乃器越来越出格的愤怒。
陈则房苦笑道:“章大人不必担心,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林大人说得没错,就是这个理啊!这样下去,无论有多少钱米,迟早的事而已。”
听到陈则房这么说,林乃器板着的脸终于松了些,拱拱手:“陈大人,老夫也真是实在无能为力了,冒犯之处,您多多包涵。不过,一直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礼部该想个长久之计才好。”
陈则房长叹一声:“唉。林大人,实不相瞒,能想的办法早都用上啦:近枝亲王添丁,我们豁出去挨骂也会想方设法找圣上要太仓内帑贴补;长沙王、淮南王几位郡王的旁枝,都被礼部活活熬死了也没定上爵——没给名分就能少出一份钱粮啊是?周王府出来的一对远枝父子,眼看快饿死了,想起《大明律规定宗室不得进谏之禁,故意妄议朝政,其目的便是下狱能吃上牢饭!这事轰动一时,您不会不知道。能算旷古奇闻了吧?您说,我们礼部还能怎样?”
几位大眼瞪小眼地长吁短叹,章鸿翔望见敬陪末座的陕西清吏司郎中谢安宁在座位上扭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问到:“致远谢安宁的字,你可有什么想法?”
“执掌天下钱粮”的户部,下辖十三清吏司。除了分管各自对应行省的钱粮赋税,一些该由中央政府直管的内容也交由个别清吏司统一筹划。比如,盐课,由山东清吏司负责、关税由贵州司负责、漕运由云南司负责。百官勋贵宗室的俸禄,便是陕西清吏司的分管。
谢安宁心里当然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职分所在,才被叫过来旁听凑数,堂上品的尚书侍郎等大员们谈公务,自然没有自己这个五品郎中插话的份,一直恭恭敬敬地欠了半个屁股下首陪坐着。不过,听到这里,不由得想起昨晚从四川司同僚那里得到的消息。凤阳府隶属南直隶、南直隶的府州卫所事物,由川司兼领北直隶由福建司兼领——于是有了些想法,心里有些犹豫,被章侍郎注意到了。
于是赶忙离座向各位大佬们拱手施礼道:“卑职斗胆,还望各位大人恕罪。卑职在想,户部掌天下钱粮,总其职,收纳、度支二事尔。所谓富国强民之道,无非开源节流。家、国,均是如此。我大明幅员固广,田土终究有限。开源既难,是否可在节流二字上寻些出路?”
上首的三位都是白透了毛的老狐狸,彼此交换了下眼神,章鸿翔鼓励到:“有道理!致远,说下去。”
谢安宁又是一礼:“谢过各位大人。卑职死罪!卑职下面的话可能会犯些忌讳……”
林乃器知道,该自己表态了:“致远一片公心,但说无妨。如果真有好办法,老夫和陈大人谢你还来不及呢!”
陈则房连忙作势要起身:“致远你就别卖关子啦,快快请说!老夫先谢谢你……”
谢安宁忙不迭地再次躬身止住陈则房的作态:“陈大人折杀卑职了!卑职在想,如果宗室犯了国朝大禁,是不是……可以夺爵?”
陈则房略一思忖,豁然道:“好办法!国朝正统年间便有晋府永和王‘黩坏人伦、伤败风化、罪在十恶,废为庶人’的成例在!”
章鸿翔眼睛一亮,意味深长地问到:“致远,你是如何想到这一层的?莫非……听到些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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