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辨认出来人竟是邓长江,卢四象也是出乎意料。他只记得老邓被派去求救兵,其后面的境遇则完全不知道了——兵荒马乱的年月,失去了靠山恩主的一个小小千总,只不过是蝼蚁罢了,他根本就没存什么再见一面的奢望。
邓长江翻身下马,卢四象紧走几步迎上前来,见二人把臂相拥涕泪交流的样子,邓长江的两名心腹暗自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也下了马,把三匹马系在路旁。
卢勇的坟前,邓长江带的酒肉替换了干面饼,再次燃了香烛,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汉子们伏地,再次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惊起了几十丈外鸟雀,扑棱棱远远飞了开去。
祭拜完毕,邓长江瞥了眼那一排头颅,转身对卢四象深施一礼:“四象兄弟,哥哥无能,给大人丢人哩!每日里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快活,只想哪天趁乱偷偷了结了这厮,还是兄弟你来得痛快!”
卢四象没有拦阻,坦然站着受了这一礼,慨然道:“哥哥这么快便赶来,小弟当然明白哥哥的心思和忠义。小弟便受了哥哥这礼,这份给义父的孝心,当然要算上哥哥的一头,义父在下面也会高兴的”。
众人席地而坐,畅叙着彼此分别后各自的境遇,唏嘘不已。
最后,邓长江问道:“四象兄弟,今后你作何打算?”
卢四象惨然一笑:“我等听到义父被狗官们抄了家便再也耐不得在大漠里混吃等死,鞑子也没难为咱们,路上又收了几个苦哈哈兄弟,老天开眼教咱大仇得报,总不能再回鞑子那里,迟早跟往日的兄弟们对战沙场吧?走一步看一步了,只要手里有刀便一时饿不死,还能有甚么打算?”
邓长江缓缓道:“兄弟,,莫怪哥哥还有几句心里话要跟你讲。投军这条路是万万走不通的,灭了狗官满门这等大事,官家不可能不追究,都司府固然会一路追查,东厂的厂卫也会下来。并非哥哥怯了胆,如果是带三两生人回营尚可一试,这许多兄弟,或迟或早铁定瞒不过。你又是故将军之子,总会有认得的。俺便是因为城门官认出了兄弟才一路寻了来……”
卢四象打断了邓长江的话:“哥哥不必再说了,俺明白,俺不会拖累哥哥的。”
邓长江正色道:“兄弟说得哪里话来,俺等杀身难报故将军大恩,讲甚么拖累不拖累的!故将军的大恩你已报过,此地也不可久留。俺的意思是,兄弟不妨暂且回复本姓,等日后有了血脉,再给故将军过继回来一枝续上香火。一则避下风声,二来也算对得起地下的故将军,别断了祭祀。否则,万一官家查出此事的干系……”说着话,向卢勇的坟瞟了眼,“俺怕会扰了故将军的安宁!”
卢四象恍然大悟。思忖了片刻一抱拳:“哥哥说得是”。
扭身再次向卢勇的坟墓拜倒:“义父在上,义父的恩情杀身难报,孩儿确是怕狗官们来扰了您的清净。今日孩儿暂且改回本姓,义父保佑孩儿,日后倘万一有了血脉,定给义父续上香火!”说着,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邓长江示意两个亲卫,三人一起卸了皮甲等物,对卢四象道:“兄弟想必晓得,军中对铁甲管得甚严,再说也忒重忒扎眼,这三副皮甲,兄弟将就着收了防身。两张步弓你也带上,休道不济事,紧急时阻一阻追兵肯定比你这几张鞑子的小骑弓多少能派上些用场。俺还备了些银钱干粮,兄弟都带上吧。”
卢四象张了张嘴,还没开口,邓长江笑骂道:“恁高个汉子,可莫说出甚么婆娘话来!”接着又道:“现下命令还没到,兄弟须及早再翻过边墙,然后一路向西,过了阳和卫再回来,到大同府山西行都司的地界,应该就不会那么严啦。故将军这里你放心,俺每年都会来祭扫,断不致少了供奉。俺听说陕西那里不怎么太平,以兄弟的身手不难混个样子出来。俺还听说书先生讲过米脂的婆姨很有名哩,哈哈哈……”
“俺还要抓紧回去做做样子,也帮兄弟衬应下支开些搜寻。”言毕,邓长江跨上战马,回身向卢四象等众人一抱拳:“兄弟们保重,后会有期”!
卢四象等纷纷回礼作别。
目送着邓长江三人离开,卢四象等开始收拾他带来的物品,将银两、干粮等分给各起儿结伴而行的小组。打头的尤福田那组人穿了皮甲背心,又套上外衣遮住、步弓和羽箭则留给了负责断后的高藤豆等几个老兵。
见高藤豆在解弓弦,来路上新收的只做过山贼没当过兵的家伙有人问道:“这是做啥子咧?卸了弦,遇到官兵咋办?”
可逮着显摆的机会,高藤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恁个土鳖没见识,这弓箭可娇贵哩!总是绷着弦,要不多久弓便僵死,再无弹性,一拉则断!弓弦怕水,沾上雨水露水也便废了!刀棒为防身之用,官家自然不禁。但甲可护体,弓弩更专为袭远,寻常人配上这两样,恁想做甚?外露这些,可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个!”
被斥的家伙不服气道:“那用时咋办?”
高藤豆更加不屑:“屁话!距敌十几二十步时这东西才最管用。就算对无甲,百步外中了箭也没甚要紧。恁瞎啊?一两里就能发现危险,到那时,老子早就套好了!”嘴里说着话,手底下可没停,把弓弦在手指上绕几圈盘妥,用块破布包好揣入怀中,继而用长些的破布裹好弓开始往问话者背上缚,“给老子背好,有磕碰打杀了你这厮!”
卢四象,哦,以后该叫关盛云了,在一旁偷笑了下看来这个不要脸的色豆子想揩油被自己强拖开,气还没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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