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我的却是杨穹一阵冷笑,清冷地道:“我就在想,你要多久才能发现我。”

那语气似乎是赌场赌赢的浪子,带着挑衅与轻视。

我伸出手,示意他交出图。

“你觉得,有可能吗?”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他的鼻子,那么挺,像极了蛮荒人的鼻子。

这么多年,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我想张嘴问问他,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但其实答案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受伤,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一个诱我万劫不复的局。

我虽夺回了图但我知道,他已经传出去了,边疆已经不可能平静了。

曾经,我以为,你是我心底里的知音,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对这个世界发出声音。但最后终究还是一片,万籁俱寂。

我含着泪,抬手示意道:“此去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望君珍重。”

但我没说后面的话。

应是,此生此世,再无相见。

这世间之事皆是如此,你越期盼得到,即便得到了,也越会失去。

所以终究是未得到比较伤感,还是得到后的失去更为痛苦?

山南水北,你我之间,相隔将是国仇家恨,再无温情。

门阑凝暮霭,楼角敛残霞。

可我竟还是没忍心,放了他。可能这就是我们中原人不如蛮荒人心狠吧。

我望着他没有一丝犹豫的背影,如阳光一样从房檐消失,渐渐暗去,不复明媚。

伫立阶前直至月落参横,香印成灰。

中秋终是过去了,白茶清欢,皆荡为寒烟,一枕槐安。

次日清晨,我便亲自向父皇请罪,准备出征。

父皇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皇祖父责骂的时候,他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百官指责的时候,他还是那副样子。可是我出征的那天,他哭了。

他说,他对不起我,未能做好一个父亲护自己女儿一世清明。

生在帝王家的我们,诸多事都有诸多不如意。我已享受那泼天富贵,我不怨。我只是感叹,我护不住那一方安稳了。

待我赶到初遇时的院落,我已经收到了杨穹,不,应该说是百里云穹被封太子的消息。

幸而我早前的布防严谨,虽被百里云穹早得先机但也不至于一击即败。只不过确实是支撑的很苦。

他来偷偷见过我一次,告诉我,他可以统一蛮荒和大卫,只要我配合,我可以从公主变成皇后,他的皇后。

但我知道,我不能。

父皇尚在,有我一日,国便不倒一日,大卫不灭。

这场仗打了近一年,打得很辛苦,百姓很苦,大家都很苦。无论我怎么努力,终归是早失了先机。

晏清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阴雨。

暗卫交给我了一封信,信上写的是父皇病逝的信息。

原来,他早在中秋进献的东西中便下了慢性毒药,埋下了今日的祸根。

我哇的吐出一口血,那水中四散的血迹一如当日救他时开的那株梅花。原来很多事,早在那时便已是定数。

我已护不住父皇,护不住我自己,而我如今能做的,怕是只能护住这一城百姓吧。

遥望京都方向磕了三个头,命将领开城门,迎接百里云穹入城。

我相信,他会替我护住这一城百姓的。

赶回京都,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我以公主的身份签属了降书,并下了最后一道诏书——全国上下不许抵抗,举国投降。

若我父皇在世,也许我还可拼一拼。而我,一个公主,在这些人的眼里即便我再努力,即便我做的再好,我依旧不能成为他们的王,只因为我不是男子。被诟病,被质疑,一个失误就会被揪着不放,就因为我是个女子。

也许,我本来就是个笑话。

做了这个国家的幕后君王多年,我每天都在问我自己什么是国?

是我高高在上的身份?还是我们洛家的姓氏?还是这一寸一寸的土地?

都不是,是这里每一个子民。

没有民,谈何有国。

但只要子民安乐,那大卫国就一直在。

最后看了一眼眼前那象征至尊之位的九九八十一级的白玉台阶,眼前闪现出曾经的光辉灿烂和那个谪仙般的少年。

我笑了笑,把自己挂在了大殿的梁上。

晏清十六年,七月七日,大卫国亡。

后记:

我叫百里云穹,我爱上了一个我不应该爱上的人。

我使了计谋让她信任我,但我没想到她会爱上我,我更没想到我也会爱上她。

我的母亲是被掠夺来的大卫女子,所以我自小便无人问津长在这两国交界之处。直到有一日,岳鬼国君主传话,他年事已高,让我潜伏大卫,若得胜归来,抢回失地便可成为新一任的岳鬼国君主。

我知道这种许诺,他给了他所有的子嗣。

我恨岳鬼国,可我也恨大卫。岳鬼国君主破坏了我母亲原本的平安喜乐,而大卫让我和母亲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我想成为新的岳鬼国君主,站在那权力最集中的地方,开辟新的篇章。

于是才有了那么一个局,果然成功了。

那个京城来的姑娘真的是传说中的公主,我竟能在短短半年期间就插入大卫中枢。

我下药,偷图,攻城。但我却不理智的想救她。

我想占有她,把她锁进皇宫,即便我知道若我攻下大卫她必然不会屈服于我,但那我也要把她抢过来。

只要抢过来,大不了锁上一辈子,我们也可以继续长长久久。

但我没想到,她会降了。

她那么有骨气的一个人,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忍辱负重的一个人,竟然降了。

在她的诏令下,我不费一兵一卒就攻到京城。

我一直在想,我该如何开口,劝她做我的王后。

比如说,我跟她说我们一起治理我们的国家如何?岳鬼大卫本是一家。

或者我干脆找人把她锁起来,找人白天黑夜看着她。

可我没想到,当我爬过台阶后,看到的是悬空的赤裸的双脚。

一双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脚。

因为身体不好,我每天握着帮她用药水泡脚,夜里揣在怀里帮她暖脚。

而如今,就垂在我面前,我竟不敢抬头去看她临去的模样。

洛桐君,你为什么就不肯等我呢?

我是新的王了,我也可以有能力护住你了,就像当时你在这大殿上护我一样。

我想选择用公主的礼安葬她。

我想她应该是愿意的。

可有一件事我没有预想到,那就是百姓的迂腐和愤恨。在游街的路上,大量的鸡蛋和菜叶砸了过来。百姓的谩骂声就算是我派兵镇压也阻止不了。

等我赶到时,我看见的是被砸开的棺椁,沾满污渍的衣裙,还有被啃食过的残躯。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其实岳鬼也好,大卫也罢,又有何区别。

蛮荒人凶残,视生命如草芥;但大卫人又有何区别?他们心目中的规矩和传统,有时比蛮荒人更可怕。

棺椁中是他们大卫最优秀的公主,最善良的公主也是最委屈的公主。她在世用一人之力撑住诺大的国家,临死还用一人之命换全国人的安宁。

可是在大卫人民眼中,她是亡国的公主,投降的公主,没有骨气的公主。

岳鬼,大卫,我都会帮你守住,那是你全部的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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