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酿本是素酒,度数低,最初发源于钱塘地带,随着漕运来到汴梁。

一朝进入秦楼楚馆,竟颇受文人墨客褒奖,几篇诗词下来,酒越炒越热,又有传言,赵官家每次去樊楼会见李师师,都饮用此酒。

传言真假难辨,但连番炒作下来,金华酿价格日渐高企。

这一坛三十年陈的,作价四十五两,能买半间临街铺面,可谓天价。

但在这东京城内,独独不缺有钱人,金华酿依旧十分畅销。

陈平安拍开泥封,顿时酒气扑鼻。倒入杯中,酒浆呈琥珀色,宛如琼露。

一口饮尽,吧砸吧砸嘴,只觉入口棉柔,回甘凌冽,果真好酒。

游红妆看着他的模样,面带愠色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破案?”

陈平安指了指舞榭楼台,有一男一女表演,正是宁铁衣“贩卖”宁采薇的段子。

游红妆第一次来到这种场所,本来有些拘谨,但看了一会节目,终于了解为何男人喜欢这种地方。

个个貌美如花,讲话温声软语,又有酒肉美食,言谈荤素不忌,俗的雅的各有所属。花那点钱,眼耳鼻舌身均有莫大享受,如何叫人不喜欢?

她心下感慨,却回头问道:“这是你搞的鬼?”

“破案之事,岂能叫搞鬼?这叫舆论造势!”陈平安又饮一杯,继续低头雕刻。

游红妆干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面色已经泛红,又把目光集中在陈平安手里。

他的手指修长,颇有阳刚之气,握刀的手十分稳定,木屑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掉落,片刻之后,一个人偶便已完成。

是个女人,身段玲珑、栩栩如生,只是脸上空白一片。

游红妆微带酒意,随意问道:“为何不雕刻五官?”

陈平安道:“活人有五官九窍,阴魂却无具象,不画脸才能用!”

游红妆露出鄙夷神色:“旁门左道,就会装神弄鬼。”

陈平安不答。

酒是个好东西,能让情绪加倍猛烈,痛的越痛,乐的越乐,燥的越燥。

金华酿放大了游红妆的烦躁:“酒囊饭袋,你要不行,干脆认罪不丢人!”

陈平安也不争辩,直接把人偶五官雕了上去,与游红妆有三分神似。

看见桌角有一根发丝,应该是游红妆身上落下的,便捡起来卷了卷,塞入木雕之中。

又从怀里取出朱笔,飞速写下“游红妆”,再誊写她的生辰八字。

“你说我酒囊饭袋?”陈平安淡淡地问了一句,从怀里取出一根特制的银针,在木雕足底轻轻刮了刮。

游红妆酒意顿时褪去,又感到脚心奇痒难耐,好像有人拿着刷子专门挠她足底涌泉。

女人的脚,在这时代可是隐私中的隐私,说严重点便相当于贞洁。

游红妆是江湖儿女,虽未裹脚,但也将脚看的极重,现在却被陈平安戏弄了,登时杏目圆瞪,羞恼不已,拔剑出鞘。

“登徒子,我砍了你!”

“疏忽轻视要不得,须知旁门左道也是道!”陈平安慢条斯理地收了人偶:“凶手也擅厌胜,道行比我只高不低,你这样心态,会影响我破案。”

游红妆银牙咬碎:这流氓调戏了我,还冠上破案的名头,真是岂有此理!

僵持片刻,也只能恨恨地收回长剑,把这个仇记在心里,日后再报。

陈平安也不管她表情,毁掉这个人偶,又取出一块巴掌大的木头重新雕刻。

厌胜镇物,选材制作都很苛刻。

这块木头取自阴气浓郁的深山老林,母树是胸径二尺的百年槐树,能用的只有树心那一部分,不过成年手臂大小;

不仅如此,写字用的朱笔须由通灵宝物制作,颜料更要掺入千年凶妖的血;

而刻刀,本身便是一件法宝,品阶甚至比游红妆的宝剑更高。

修仙不易,但凡与道沾边的东西,就没有便宜的,旁门左道也是如此。

游红妆被一番戏弄,虽然愤愤不已,却也不敢再小觑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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