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住名片,拿眼睛一打,尹承一脑子嗡的一下,瞳孔涣散。方才还在脑中闪过的复杂心绪,还有预备好要和虫害进行的一百来波心理博弈,全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这张名片总体呈黑色,质感很厚重,比起名片,反而更像一张限定版的卡牌手办。它的边缘却意外锋利,如果握在在手上,稍有不慎,就能把普通人的皮肉割破。
至于其颜色……仿佛能将一切都吞没其中的漆黑,即便周遭有光源存在,也无法照亮。
在其背面,却以浮光般的烫金体勾画出一个“无限”图案,像一个横过来的阿拉伯数字8。再翻個面看,愈发不可思议的事出现了——在这么一张薄如锡纸的名片上,居然有画面在不时浮动。尹承一说不清这个图案是什么意义,在漆黑的背景下,它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而每一次变化中,似乎都隐约投射着他的心理活动。
就像一团在黑纸之上,浸染开的七彩墨渍。
在又一次的变化中,回忆的匣子不受控制,自行打开,那些被他藏在心底的创痛,此刻却如潮水一般涌来,须臾之间便将尹承一吞没。
————
十一年前。家。
老爸一直说什么“有人就有灯”,不管工作到多晚,只要回到家,看到家门玄关那里亮着一盏小灯,橘黄色灯光洒在肩膀上,便会有种无法言喻的温馨,仿佛能洗去一天工作的疲倦。家是用来遮风挡雨的地方,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如果能有一个相互扶持的栖息之所,比什么都幸运。
正是听了这番话,六岁的尹承一虽不理解,却也照着他说的做。即便是在这段日子里,家里的气氛已经日益糟糕,糟糕到让一个六岁孩子都察觉出来。他还是照例会在上床之前,点亮门口的一盏小灯,默默期待事情能有所好转。
或许……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再有一点时间的话,说不定,“家”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虽然,在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尹承一一直很清楚。这所谓“原来的样子”,或许也不过是自己臆想出的浮光掠影而已。
……
然而,在终将到来的某个夜晚,光着小脚的尹承一,站在自己的小房间门口,亲眼看到女人借着那盏特意为“家人”留的灯光,在卧室里收拾行李时……就连这份最后的奢望,也随之破碎了。
“嗯?”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尹承一——这个生物学上的儿子,露出无比甜美,却又客客气气的笑容,“把你吵醒了吗?不好意思啊,是我弄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学校那边,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就算休息一两天,也完全合理的吧。长身体的时候,还是不要晚睡比较好。”
“……”
话语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他的小脑袋像是卡住了,混乱不堪,好像无法把自己的想法顺利转化成语言。
蜜糖,尹承一生物学上的母亲,手上动作不停,却微微俯下身,用略带好奇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眼神……不太像母亲看儿子,反倒像是刚进动物园工作,不管对什么动物都满载好奇的实习生,看一头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兽。
他很少见自己的母亲穿西装,神奇的是,即便这种偏向中性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依旧相当合适。母亲身上好像有一种青春永驻的魔力,只要她愿意,不管什么样的衣服,套在她身上,都有一种年方二八、青葱少女的感觉。光看这身打扮,哪怕是去大街上问一万个人,保准这一万个人都会以为她是在法院实习的大学生,而不是一个打完离婚官司,刚刚回到家的已婚妇女。
和日益变化的老爹不同,不管是岁月还是生活,似乎都无法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妈……”
犹豫了不知多久,眼看着沙发上的衣服越来越少,箱子里的行礼越来越鼓,尹承一终于开口,说了一个全天下儿子牙牙学语时,第一个学到的词汇。
“嗯?”
蜜糖转过身来,仍然笑着。她的笑像古典的蒙娜丽莎一样美丽,却又更加捉摸不透,哪怕是血脉相连的尹承一,都觉得自己从猜透过母亲在想什么。
至少……大多数时候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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