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温醒来的第十七天早上,陆归像前几天一样坐在靠窗的炕上,就着日光绣花。红的花瓣,层层叠叠,逼真极了,他却用灰色绣的叶子。
许温坐在对面翻检着陆归简单的箩筐,除了一些碎布头,就是几缕绣线,最好的东西就是陆归手上那张白色帕子。
陆归绣灰叶子绣得格外认真。
许温差点以为他是色盲,这么好的手艺,如果是个色盲多遗憾啊。但她很快就发现,是因为他没有绿色的绣线。
只是穷,并不是色盲。一时间,许温竟然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许温看着阳光下认真绣花的少年,默然无语。
窗外不知为什么,陆卓和陆倚争了起来。确切点说是陆倚一人大声起来,陆归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扯了扯许温的衣服。这半个月来,进展最多的大概就是陆归和许温的关系,有时候许温真觉得陆归可能有点把她当娘了。
没娘的孩子最缺的就是娘,她懂。
本来不想干涉窗外兄弟俩的许温,不得不给身边小孩面子,侧身靠近微微半开的窗子,听了两句明白原来是陆卓这两天在做准备要进深山,陆倚今天发现了就闹了起来。
看样子还真得管一下,这些天许温没少听到关于深山有进无出的说法。光景不好的年头,不少人都抱着搏一搏的念头进了深山,不少人都死在了那里。进一趟深山少说也要半个月甚至一个月,这个时候进深山都不是搏一搏了,就算运气好没死于深山也会死于寒冷。
啪嗒推开了窗子,“你哪儿也别去,我明天要进县城。”说着摸了摸身边坐着的乖巧的陆归柔软的头发,“我去县城给你们挣钱啊。”
院子里两个人一下子安静了。
“为什么要去县城?县城能挣什么钱?是不是村里有人拿话哄你?是谁我找他去!”陆倚一连串话豆子一样飙了出来。
村里女子要么种地,要么给别人家干活挣钱,多是帮本村的地主家,或者远一点到张家集给张家干活。再远些能到镇子上干活挣钱的都很少,听说人家镇子上就是有活儿也不要这边村里的,当地人就够用了。
“你能干什么活?”最后陆倚发出了灵魂的一问。
许温觉得自己被问住了,这半个月真是让她意识到这个时空农村女性能干的很多活她都不能干。她甚至都听到有人说陆家三兄弟看似捡了大便宜,实际是添了负累,找了自己这个绣花枕头。
当然村里多数民众还是为自己这张脸说话的,但说得再好听,自己在她们嘴里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绣花枕头。
别说,许温想,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你们说的都对。
她整理着手中所剩不多的红色绣线,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活,所以我要去城里看看。”
陆倚一下子被噎住,半天才说,“城里没有咱们村里人挣钱的地方,他们老看不起人了!”
“你进过城?”许温抬眸看他。
陆倚脸一红,口气更硬,“我没事进城干什么!我又没有城里的亲戚,有钱没地方花烧得我啊!人家都这么说,还有男子在城里被拐卖,有女子被人哄骗呢。”
“我又没钱,人家骗我什么。”许温不以为然。
陆倚急了,“骗你这个人啊!”
“我一看就不能干活,骗我回去养着好看啊。”
陆卓睫毛一颤。
陆倚简直怒其不争,“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有些女子更坏,不仅毁坏男子他们还毁坏女子呢,就喜欢你这样的。”
呦,许温心道自家这个陆小二知道的还挺多。
许温本想拿话逗他,但一看他脚上磨薄了的草鞋,一边都露出脚趾了,冻得红红的。身上的葛布麻衣,手腕处已经短了一截。
旁边陆卓刚修好了昨夜被风吹坏的篱笆门,衣服何止短了一截,别说手腕,脚腕都露出来了。
她算是知道了,陆卓只有一件能盖住手腕的衣服,洗了穿穿了洗,终于在前天洗破了。他再拿出来的衣服就不仅仅是补丁的问题,而是小的太多了。
自己还是他们的妻主呢,让自家孩子穷得衣服穿不上,粥都快喝不上了。这半个月,一向稳得住的许温心里都有些着急了。别说陆卓那样顿顿数着豆粒吃的大高个,就是自认很抗饿的许温,都开始饿得睡不着了。
不过许温觉得自己现在才算能出门,不会像刚开始醒来一样,即使她再注意,也会有很多怪异的地方。
这种怪异被自家人看到没关系,被城里心明眼亮的人看到,说不准会出什么麻烦,犯了什么忌讳。像她这样无根无基的升斗小民,被关到监牢里,可能就被忘在里面再也没有音讯了。
很多事情许温也没法跟他们解释,只能叮嘱关键的,“明天我走之后,你不许进山!”
陆卓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她不说话。
许温不得不敲了敲窗棂,啧了一声,“听见没?”许温能理解他当大哥的看着家里这个光景也是着急,可再着急也不能拿命去拼。她可没工夫一遍遍叮嘱唠叨,她是妻主,又不是他妈。
陆卓听出许温语气的不耐烦,马上点头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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