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屏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了。
听到阿疏的声音时他便反应过来了。
体内灵力四窜,若说先前紊乱如波,现在就是蛛丝一般,折磨得他连呼吸都扯着皮肉似的剧痛。
疼痛一股一股侵蚀着他的理智,几乎要昏厥过去。
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自己身在何处,若是晕厥过去,怕是只有溺死这一个下场。
沈屏当即划破掌心,歪歪扭扭画了个符——“溯召令”。
溯召令以耗费灵力召“符合条件”的人或物,灵力越高便能召来越强的,且随着画符之人的意念为令,多用来解一时之困。沈屏别无他法,只能试上一试,只求召来的别是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就这片刻,沈屏耗尽最后一点灵力,没有灵力安抚,剧痛排山倒海地侵袭而来……
“呃!”
沈屏鬓侧汗珠大滴大滴砸在水面上,身体不自觉地痉挛起来,失去掌控的四肢无意识地挣扎,最后慢慢沉入水里……
*
沈屏是被外边的动静吵醒的,他起身披了件衣裳,赤脚下去推开门,便见宋渟将一个少年推倒,“谁让你又来这边的!”
“每日偷偷摸摸跟着我师兄,现在又想趁他睡着做什么?!”
宋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站在那少年面前,生生要高出一个头,沈屏看到少年脸上的伤,微微蹙眉,“宋渟。”
“师兄!”宋渟那一脚没来得及踹下去就被唤住了,一扭头看是沈屏,立刻敛了戾气,几步窜过来就要往沈屏身上扑。
沈屏伸手抵住这家伙的额头,“身上脏,回去洗了再来。”
“哦……”宋渟明显很不高兴,沈屏也只当看不见。
他出去办了一趟事情回来,宋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对底下的弟子轻则讽刺辱骂,重则拳打脚踢,上一次叫他跪了一日的惩训堂,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还不去?”沈屏沉了脸,他几乎不曾对宋渟发火,但若真的生气了,宋渟也不敢继续往前凑。
宋渟瘪着嘴,慢吞吞地往外走,经过少年身边,朝着对方狠狠瞪了一眼,“你等着!”
沈屏声音更冷,“去惩训堂领罚。”
宋渟一僵,回头委屈地看了沈屏一眼,而后气冲冲地跑开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安静,沈屏走到那少年面前,拍了拍他身上的土,“知道宋渟下手重怎么也不躲?想惹我心疼,然后罚他?”
心里的想法被一眼勘破,少年面上不自然了一瞬,而后瓮声瓮气的,“你又不会心疼我。”
沈屏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心疼?”他自然地牵住少年的手,带回屋子,“宋渟做错了事,我不会替他道歉,你们二人之间的矛盾要自己解决。”
让他们自己解决的意思就是沈屏不掺合,尤其不会对宋渟偏袒。
少年惊讶地抬头,沈屏一向宠宋渟,这样的反应出乎他意料。
“玩闹是有界限的,他伤了你,还不知悔改,是该受些责罚了。”沈屏叫人送来水,又亲自给少年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我不喜欢可爱的孩子脏兮兮的,所以你要洗一洗。”
少年倏忽脸红了,小声嘟囔,“我一直很干净的,是宋渟……”
“我知道,”沈屏带他走到浴桶旁,“所以要我给你搓澡,唔,算是替他向你赔罪吗?”
“你方才还说不会替他道歉的……”少年脸上的红意褪去,有些不甘心,“宋渟他已经长大了。”
“所以呢?”沈屏扶着下巴看他,“想让我不要太宠他?”
少年一僵,沉默了许久,才小声反驳,“你会把他宠坏……他做错了事也不知悔改。”
“那你呢?”沈屏盯着少年,“如果我一直宠着你,会把你宠坏吗?”
少年这下是彻底僵住了,他不敢往沈屏面上瞟,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捏了又捏,就在沈屏觉得他要羞赧的逃走时,他开口了,“不会。”
“嗯?”沈屏歪头。
“不会宠坏。”少年一步一步走到沈屏面前,他站着,沈屏坐着,比沈屏高出好一截儿。
沈屏这会儿忽然觉得,少年其实并不矮,站在他面前,居然隐隐叫人觉出几分压力。
“你还没有宠过我,我只会珍惜你对我好的每一次,就算,就算你稍微宠我一点点……我也不会被宠坏的。”少年一字一句,面上的认真让沈屏陡然生出偏头的冲动。
他半带着调笑,可是少年是认真的。
他能看见对方眼里的期待。
也知道眼前的少年想听到什么话。
所以他摇头,“你和宋渟不一样。”你只是你,倘若我用宠宋渟的方式对待你,那是对你的轻慢。
可是少年尚且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眼里的光都散了,失落地转身,“我会自己洗干净的。”
沈屏看着他单薄的背影,难得有些心疼。
*
宋渟从惩训堂出来就听到一个消息。
师尊又收了一个弟子,名唤谢疏。
“心思深沉的家伙,故意惹师兄可怜,就等着这一天呢!”宋渟腰脊上的伤更疼了,他往后看了眼,嘴里不知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就推开旁人扶他的手,自己一瘸一拐地回去。
宋渟这次养伤期间,沈屏没有来看他。
给他看伤的师叔戳了戳他大腿上扯开的伤口,忍不住训斥,“宋渟你能不能消停两日,再这么不好好喝药,等你腿废了谁还管你!”
宋渟偏过头,理都不理他,“你们不疼我,自有师兄疼我。”
“你说沈屏么?”师叔在他脑袋戳了一下,“你大师兄天天要忙宗门的事务,这两日还要看着阿疏修炼,你真当他不用休息吗?”
“这屋里送来的药一大半都是他叫人送来的,你好歹看在他的面子上用一用,白白浪费了,你自己还要受这无故的疼痛。”
“谢疏自己没长脑子吗,修炼都不会!我要师兄来看我!”宋渟胡搅蛮缠,“你们都不想让师兄来看我是不是!”
师叔被宋渟闹得脑仁疼,忍不住斥了句,“你大师兄不来看你你还不明白是为什么吗?你只知日日闯祸,欺负这个欺负那个,他不给你个教训以后你还不得上天!”
宋渟不说话了,垂着头,瞧着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
师叔本不想对着一个半大小子发火,这会儿话赶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见宋渟有些萎靡,又有些不忍,毕竟是宗门上下宠大的孩子,不是闯了天大的祸也不想太过苛责。
于是又安慰地拍拍宋渟的脑袋,“整个宗门最宠你的就是你大师兄,他自己也尚且年轻,你多为他想想,只要你知错就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你好的。”
“从前是,”宋渟声音越来越小,“以后就不是了。”
“你说什么?”师叔没听清。
“没什么,师叔我想休息了。”宋渟躺下,被子拉过头顶。
师叔看着榻上鼓起来的小山包,长长叹了口气。
屋门推开又关上,宋渟将被角拉下来,眸子盯着头顶的床帐,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里越来越冷,慢慢还下起了雪,沈屏只一身单薄的衣衫,站在宋渟住的院子里。
屋里烛火影影绰绰,沈屏看不见里边的宋渟在做什么,只能凭着空气中的一点灵力波动窥查到一旦细微的动静。
“师兄都已经来了,怎么不进去?”谢疏给沈屏披了件衣裳,别人都知他修为高深,却不知他怕冷,但又懒得用灵力取暖。
“进去了也是不知从何开口,宋渟自小性子就冲,稍有不如意便要作弄别人。”沈屏看着屋子,“原先我以为他只是年纪小,但后来慢慢觉得,是我没有教好他。”
“年纪小不是犯错的理由,更不是犯错了不用受罚的理由。”沈屏叹了口气,“我答应掌门要让他好好长大,但是现在却只做到了一半。”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谢疏忍不住说了一句,“他已经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你总不能每日将他系在腰上。”
“是啊,我不能陪他一辈子。”沈屏说着忽然扭头,“那你呢?”
谢疏被他问得一懵,“什么?”
沈屏勾唇,“你与他一样,也长大了,怎么就要日日跟在我身后?”
“我……”谢疏我了好半天,最后不忿道,“我和他不一样,我不用你操心许多事,我自己都能做好的,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知,知道你最好……”
沈屏微怔,半晌笑了,“你这张嘴真的是……”
“我说的是实话!”谢疏以为沈屏不信他,觉得他是在讨好。
“我明白的。”沈屏揉了揉他的脑袋,玩笑道,“你可千万要听话,否则我这年纪轻轻的都想去做佛修了。”
“佛修是要剃度的……”谢疏小声嘟囔,“你那般在乎形貌,怎么忍心剃了头发。”
“若是逼急了那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沈屏凑近,“到时候我光秃秃一颗脑袋,丑死了,那时你大概就不愿意天天跟着我了。”
“不会。”谢疏脸颊红红的,“你就是变成丑八怪我也要跟着你。”
“那我如果不认识你了,瞎了眼怎么办?”沈屏故意笑着捏住他的脸,“到时候你要跟着我,我大概只会嫌你烦,我变成瞎子后,定是脾性极差的,阴晴不定,稍有不快就要打人的。”
“害怕吗?”沈屏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那我就当你的眼睛,你发脾气我就随你闹,反正瞎子跑不远,我将你挂在腰间,哪里也不让你去。”
“是么?”沈屏又掐了把谢疏的耳垂,“你怎的那么霸道呢?”
“就要这样霸道,师兄不许吗?”
“许,当然许……”
然后倏忽天地间变了。
穹苍之下洌风呼啸,雷电裹着黑云覆压而下,雨落在肩头,沈屏扭头看了眼,瞬间赤红了眼。
谢疏躺在地上,血浸湿了地,他嗅见血腥味儿,胃里开始翻腾起来。
“大师兄。”宋渟一只脚踩在谢疏肩头,“你可真偏心啊,他被废了元丹你还不肯放弃他?”
沈屏心悸似的按住心口,“拿开你的脚。”
宋渟嗤笑,“怎么,生气了?”他忽然厉喝一声,“谢疏狼心狗肺,将宗门上下杀得只剩寥寥几人,你还要护着他?!”
“不是谢疏。”沈屏手上有血,自己也是一身伤,却觉得谢疏身上的伤更叫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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