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五月困暑湿,众谓如蒸炊。”

如今固然不是五月,但七月的天较之更为炎热。

武臣打着赤膊,奋力的扛着一块巨石,头顶炎炎烈日,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滑落至眼睛,导致视线一阵模糊,肩上重物不小心掉落。

“咚——”的一声响,石头砸在因下雨而泥泞不堪的地上,黄泥高高溅起,甩了周围人一身。

“完了。”武臣面如死灰,下意识屏住呼吸。

果然,伴着刺耳的叫骂,小吏的鞭子不断抽打在自己身上。

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武臣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早就饿得头昏眼花,加上长时间的体力劳作,现在被这样一打,直接跪倒在地。

“装死是吧!”小吏见状更加气愤,放下手中的鞭子,从地上拾起根竹竿。这种竹竿是用来丈量泥土厚度的,尾端被削得很尖,如果刺在人身上,怕是当场血溅三尺。

周围人面露担忧,但碍于酷吏权威,不敢上前阻止。

武臣脸色惨白,他已经不想反抗了,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总好过继续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感受到头顶被阴影覆盖,他缓缓的睁开双眼。

武臣觉得自己见到了天人!

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他身前,少年身材高挑纤细,皮肤苍白,面上略有病容,但却丝毫不减其风采,飞眉入鬓,明眸皓齿。阳光打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镀上一层光圈。

武臣一介村夫,何曾见过此等神仙人物,一时间不由有些犯痴,直到小吏呵斥出声,方才反应过来——这、这不是陈屯长家的傻弟弟吗?!

好像……是叫陈旻?

此时“傻弟弟”如玉笋般的手指正牢牢抓着小吏的竹竿,眉头微微颦起。

小吏还是头一次见到敢违抗自己的,气得面色涨红,“哪里来的死狗奴!给老子滚开!”

少年神色不变,用极慢的语速一字一顿道:“路被冲断,少一人,慢一天,官爷、怪罪。”

小吏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他们一行人原本是奉朝廷之名去戍守渔阳。结果刚到大泽乡,就遇到连天大雨,山洪袭来,整条道路都被各种乱石泥沙阻断,只能依靠人力去搬动。

秦律规定,只要被征戍边的兵丁,不按时到达,哪怕是晚一刻钟,也要被斩首。至于他们这些小吏,一样要罚钱降职。在这种情况下,每个劳动力都珍贵无比。

小吏这两天因为天气原因心烦意乱,一时失了智,还好被人拦住。

不过即便如此,被人当众下了面子还是让他难以接受,刚要发作,远处突然传来道男声。

“官爷且慢!”

一个身穿褐色麻衣,身材高大面容英挺的男子大步走来,见到小吏先深深行了一礼。

小吏见来人面色稍霁,但语气颇有些不善,“怎么?陈老二,来给你阿弟求情?”

陈二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面上堆起笑,“官爷也知道,小人这弟弟脑子不大好,刚才多有得罪,我这当兄长的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说着将一个袋子塞到小吏手中。

小吏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两张干面饼,不由惊讶的看了陈二一眼。

这个时候石磨尚未发明,人们想要得到面粉只能一点点用杵碾碎,“饼”这种东西可是稀罕物。

陈二笑了笑,“这是小人离家时亲友所赠,官爷别嫌弃。”

小吏之前听闻陈二在老家跟随贤人读了两年书,本就与一般的农家汉不同,对此也没太在意。吃人嘴短,收了人家的礼总不好再刁难,于是只呵斥了几句就转身离开。

待其走后,陈二方回头,然后就看见弟弟担忧的目光。

陈二心中一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旻儿莫慌,阿兄已经将事情解决了,那人再不会为难你。”

陈旻沉默不语,轻轻别过头,神色带着几分不以为意。

这副样子放到陈二眼里,完全就是弟弟被吓傻了,于是更加心痛,顾不得身边还杵着个满脸感激之色的武臣,拉起陈旻就往棚屋处走。

看得出来,陈二平日颇有些威望,路上遇到的纷纷停下脚步与之打招呼。

这个时候没有驿站,用来传递公文并提供歇宿之所叫邮亭,只有涉及军事活动之时才能使用,他们这帮兵丁自然是不够级别的。这边的棚屋都是大家利用手边之物,临时搭建,连个门帘都没有,简陋的很。

不过即使这样,也只有小吏和几个屯长有资格住进去,其余人晚上不过寻个石缝对付一下。

陈二领着弟弟回到棚屋后,擦了擦地上石头,然后让其坐下。

陈旻小心翼翼的跪坐,然后茫然地看向兄长。

“你啊,”陈二叹气,“不是让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的吗,外面都是泥,你说你万一不小心掉到坑里,话都说不明白谁来救?!阿娘他们走的早,临终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好不容易现在清醒点了……”

又开始了,陈旻面无表情,大脑逐渐放空,神游天外不去理兄长的啰嗦。

“……所以,以后再做出面饼就自己吃,或者留着,阿兄经常在外面打牙祭,一点都不饿。”陈二最后嘱咐,看着弟弟红肿的手掌痛心疾首。

陈旻欲言又止,他总不能说这些是自己闲着无聊尝试钻木取火弄出来的吧,如果这样二哥又要一阵唠叨。

这时一个高壮的黑脸大汉走了进来,看见兄弟二人便笑了,“你们两兄弟,开饭了都不去取,莫不是又藏了吃食,带广一个如何?”

显然陈二与那人关系极好,直接笑着给了他一拳,“去,少在我阿弟面前多嘴,可帮我俩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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