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凤呆住,七分的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霍延之的话说得简单,语气也不见得如何激烈,其中惨烈之处却让人背后发寒,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当年的真相,竟是如此!

“这一次,我想她的大婚,能如天底下所有待嫁的闺阁女儿一般,在亲人的祝福和期待下,带着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出嫁——”

霍延之默了默,又喃喃加了一句,“至少,尽我所能”。

他一直都知道,他和酒酒的亲事看着繁花似锦,其实步步荆棘。

他也一直都知道,酒酒还是把他看做事慈宁宫中的福哥儿,她需要庇护看顾的小表弟,她不想嫁给他,也没有把他看做她的夫婿。

他一直都知道的,只他却早已将她看做自己的妻,想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又怎么忍心她背上“私奔”的罪名,怀着对家人的愧疚和担忧嫁给他?

九方凤呐呐无言,他的一切“大局为重”在霍延之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面前苍白又无力。

“而且,通风报信、煽动戚谷丰造反叛逃的是苏羡予”。

九方凤一愣,“确定?王爷怎么知道的?”

“猜的”。

九方凤,“……”

王爷这是逗他玩么?

“后来我去问他,他承认了”。

九方凤,“……”

王爷,说话大喘气比不说话还要可恶——不对——

九方凤勃然怒道,“他这是要跟王爷争夺福广之兵!”

煽动戚谷丰造反,再奉圣命去劝降,以苏羡予的声望、手段,将二十万福广叛军握在手中,不说轻而易举,至少也不会太难!

霍延之却不像九方凤情绪激动,冷静地陈述事实,“他名正言顺,手握圣令,我们若是这时候去,形同造反,抢不过他”。

王爷果然没有因为小儿女情长,完完全全昏了头,一点不顾大局!

九方凤老怀安慰,随即又反应过来,现在不是纠结王爷到底有没有因为美人不顾大局的时候!

现在重要的是苏羡予!

是苏羡予要抢福广之兵!

九方凤愤愤喊道,“那就这样由着他?”

“我们也会有名正言顺的一天”。

等他大婚就国,就是名正言顺的福广王。

到那时候,苏羡予就会成为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个,他有把握能将福广的兵权抢过来。

“而且,阿鲤也去了”。

九方凤讥讽开口,“王爷能确保真到那一天,小苏状元会站在王爷这一边?”

霍延之简单道,“他姓霍”。

九方凤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却又不能尽信,气哼哼嘟囔,“不管怎么说,苏羡予这次都是截了我们的胡!

王爷一定和华二姑娘说清楚了,不然还都以为他是好人怎的!”

“好”。

霍延之答应得十分干脆,提着酒坛站了起来,踩着屋顶,几个腾跃就不见了踪影。

九方凤,“……”

王爷怕是一直都在等他这句话,好名正言顺地去见华二姑娘吧?

……

……

灯下,华平乐微微垂着头,凝神落笔,一个个簪花小楷在她笔下一一成形。

因着认真和投入,她时不时不自觉抿唇,唇边的酒窝时隐时现,让她娇俏的容貌添了七分的甜。

她如今的长相与当年清丽如诗的模样大不相同,落在霍延之眼中却是十几年如一日。

从他有记忆起,她似乎一直都是这般清雅又沉静的模样。

有时候是处理各项宫务琐事,有时候是绣花缝衣,更多时候是读书写字。

她总是这般,头微微垂着,连脖颈弯曲的弧度都似乎是静雅二字。

霍延之隐在暗处默默看着,心头就浮现出“心之所安、岁月静好”八个字来。

有她在处,就是他心之所安处,有她在时,便是岁月静好时。

怀着满腔渴望,不顾夜深匆匆而来的霍延之忽地就觉得一颗浮躁不安的心安定了下来,甚至不忍去打扰此时的静谧,此时的她——

良久,霍延之才恍然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月亮,时候不早了。

霍延之小心晃了晃栗子树的树枝,华平乐写字的动作一顿,警觉抬起头。

他又晃了晃树枝,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她窗前叫了声酒酒。

华平乐紧张站了起来,连笔都忘了放下,微微倾身看向他,“又出什么事了?”

霍延之认真点头,认真开口,“我想你了”。

华平乐,“……我们昨天刚见过”。

霍延之认真重复,“我想你了”。

华平乐,“……”

行吧。

华平乐直起身子放好笔,问道,“你进不进来?”

霍延之立即点头,华平乐正要给他开门,他已直接从窗台跨了进来。

华平乐默默目测了一下窗台的高度,唔,真是难为他腿那么长,就这么直直从窗台跨进来了。

华平乐十分无语地转身执起圆桌上的茶壶,就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手中提着的酒坛被他顺手放到了圆桌上。

华平乐不自觉就抿起一个笑来,“今天喝酒了?当归有没有灌你酒?”

“甜汤”。

华平乐,“……”

她的福哥儿会说话后,每每总是有叫她无言以对的本事。

霍延之接过华平乐递过来的茶杯,想想又解释了一句,“我不喝酒,洛太傅说,酒能掩盖很多毒药的气味”。

华平乐心头一抽,勉强笑道,“现在不怕了,表哥什么毒都会解”。

霍延之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烛光柔和了他绷紧的俊脸,也将他的紧张清清楚楚送到华平乐眼中。

他长大了,不再需要惧怕那能被酒浆掩盖气味的毒药,惧怕的是不能如愿大婚前往福广,惧怕的是她不愿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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